第一百七十八章：功成
晨钟敲破京城的静谧，萧瑾瑜已收拾停当，准备再次进宫。罗晴站在垂花门下为儿子整理上杉的衣领，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这一去，又要到几时？”她轻声问。
瑾瑜安抚着娘亲：“圣命难违，且此番绘制舆图关系重大……儿子尽量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这话他说过太多次，实现的却寥寥无几。罗晴嘴里嘟囔到：“五年多见不到你人影，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整日整日泡在宫里。”叹口气又自我安慰道：“算了，好歹还能经常见着人，你进宫去吧，记得多喝些水，午膳多吃些！”
皇长孙所居的东宫偏殿，如今已成了瑾瑜的绘图书房。殿内烛火常明至深夜，巨大的梨木案台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纸张碎片——那是六年来他走遍天启山川河流，亲手绘制的零散舆图。
拼接工作远比想象中艰难。
“比例不对……”瑾瑜盯着刚刚拼接好的江北道与江南道交界处，眉头紧锁。两条本应完美衔接的河道在此处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虽只毫厘，在宏观的舆图上却意味着现实中的数里之距。
他提起笔，蘸满朱砂，在错处画下一个醒目的标记。这已是本月第七次修正此地。案角堆叠的废稿几乎与完成的图稿等高，墨迹深浅不一，记录着无数个不眠之夜。
有时他沉浸其中，全然忘却时光流逝。宫人内侍皆知这位萧大人绘图的专注，不敢轻易打扰，只悄无声息地更换烛台、添置笔墨。直至夜深，瑾瑜偶从沉思中抬头，才惊觉宫门早已下钥，不得不留宿宫中。
这般日夜颠倒，归家自然越来越少。偶得休沐，他也常常心不在焉，用膳时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勾画山川走向，与家人说话间忽然陷入沉思。
这夜，他又一次在书房中踱步至三更。罗晴端着一盏参汤推门而入，见他对着烛火下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发愣，不由轻叹。
“可是又遇到了难处？”
瑾瑜回神，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娘怎么过来了？我想将云岭一带按实际比例缩小至图上，试了几种方法，总觉不尽如人意。”
罗晴将参汤递到他手中，目光扫过案上杂乱无章的稿纸，忽然想起什么：“你可记得，我几年前绣的那幅‘万里江山’屏风？”
瑾瑜点头。那是父亲母亲成婚第三年，母亲耗时十月完成的绣品，将一幅名画《江山秋色图》放大绣于四扇屏风之上，远近层次分明，细节分毫毕现。
“我当时想，那么一小幅画，要放大成屏风大小，每个部分都得按同一个规矩来放大。”罗晴拿起案上的一张废稿，指着上面的图形，“比如这山，高一寸，在屏风上就放大成三寸的长度；这河，长一尺，在屏风上就放大成三尺。若全都照着这个规矩来，拼起来就不会错了。”
瑾瑜闻言，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比例尺！他遍寻不得的关键，竟被母亲以如此浅白的方式道破。
激动之下，他一把将母亲拥入怀中：“娘，你真是我的福星！孩儿受教了！”
次日进宫，瑾瑜便开始尝试运用统一的比例尺重新绘制。他根据实际丈量与步测的数据，设定“百里缩为一寸”的基准，所有地物皆按此标准缩放。难题迎刃而解，拼接工作终于步入正轨。
腊月初一，冬寒料峭。五更时分，文武百官已在午门外候朝。
没有官职在身的萧瑾瑜出现在队列中，引来诸多探究的目光。几位与他同科的进士如今已在各部任职，见到他不免低声议论。
“瑾瑜兄不是辞官归野了吗？怎会来上朝？”
“听闻这些年在外面游山玩水，倒是逍遥。”
“今日大朝会，非比寻常，恐有要事宣布……”
这些私语在净鞭三响后戛然而止。百官整肃衣冠，依序步入大殿。
金銮殿上，香烟袅袅。天子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罕见地没有让太监照例唱问“有事启奏”，而是朗声开口：
“今日不议朝政，朕要给诸位爱卿看个稀世珍宝。”
底下响起细微的骚动。大臣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年关将近，各地奏报堆积，边关军情亦需商议，是什么宝物值得搁置所有这些政务？
皇帝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朝身旁的内侍总管微微颔首。
两名身材魁梧的内侍应声从后殿抬出一卷巨幅画轴。那画轴以紫檀为杆，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抬起，可见其巨大。后面还跟着四名手捧书卷的内侍，个个神色庄重。
画轴被抬至御阶前空旷处，在内侍的熟练操作下缓缓展开。
最先看清画卷内容的，是站在最前列的几位重臣。
兵部侍郎章玖仟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这是……舆……舆图。”他猛地喘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比现有舆图要详尽十倍！不，百倍！”
这一声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后面的朝臣再顾不得礼仪，纷纷围拢上前。
工部尚书顾少杰扑到图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看这河道！连支流的宽度、暗礁的位置都标注了！这、这治水工程若早有此图……”
几位曾带兵打仗的将军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娘的！老子当年要是有这张图，黑水谷一战何至于损兵三千！”镇远将军王怀谨一把扯开衣领，粗壮的手指颤抖着划过北部边境线，“看这里！连鞑靼人夏季迁徙的小道都画出来了！”
“何止！”安南侯接过话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西南瘴疠之地，毒泉、沼泽、可食用水源……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是多少斥候用命都换不来的情报啊！”
整个朝堂陷入狂热之中。这些平日稳重矜持的朝廷大员，此刻如同发现宝藏的孩童，围着舆图指指点点，惊呼声、赞叹声、感慨声不绝于耳。
四位手捧书卷的内侍适时上前，将厚厚的注解说明分别递给兵部、工部、吏部和刑部尚书。
兵部尚书颤抖着翻开硬皮封面，只看了几页就再也移不开眼：“各地关隘守军编制、换防时间、粮草储备……这、这……”
工部尚书更是激动地大声喊着：“陛下！有了这舆图和注解，治理黄河水患，臣有生之年必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