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水库位于城市北郊,是一片被遗忘的蓝色镜面。白日里,这里是垂钓爱好者和郊游家庭的乐园;而当夜幕降临,湖水便化为一池浓稠的墨汁,吞噬掉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剩下一种亘古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一艘不起眼的柴油动力工作船,像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水面,在距离大坝不远的一处指定坐标抛下了锚。
“我说,鼹鼠,你确定这玩意儿靠谱?”唐飞一边费力地往自己身上套着厚重的潜水服,一边冲着船舵旁一个瘦小枯干、皮肤像风干橘子皮的男人喊道,“这可是专业级的深潜设备,不是你从哪个游泳馆的失物招领处淘换来的吧?我这条小命金贵得很,你要是敢拿山寨货糊弄我,我发誓,就算我淹死变成了水鬼,我也会让你下半辈子官司缠身,把牢底坐穿!”
唐飞这番半真半假的威胁,显然是在利用他那张几乎快被遗忘的律师执照,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被称作“鼹鼠”的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放心吧,唐大状。我‘鼹鼠’出品,必属精品。这套‘海狼’三型闭路循环呼吸系统,军工品质,下潜一百米都跟玩儿似的。就是货的来路……咳咳,你懂的,稍微有点曲折。不过保证原厂原装,连序列号都没磨掉。”
林默和陈婧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做最后的设备检查。林默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一个防水数据终端和特制的接口线缆固定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动作沉稳而机械,仿佛即将要进入的不是幽深的水底,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室。
陈婧则以一种近乎严苛的专业目光,审视着每一个阀门和卡扣。作为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警官,她习惯于将一切潜在风险降到最低。她的大脑已经自动切换到了战术指挥模式,评估着这次行动的每一个环节,从潜入路线到可能的遭遇战,再到紧急撤离方案。这和她过去带领警察小队突袭罪犯巢穴的感觉既相似又完全不同,那时的敌人是人,而现在的敌人,是环境,是时间,是那个藏在网络深处的、看不见的鬼魂。
“倒计时还剩68小时,”陈婧的声音从通讯面罩中传来,带着一丝沉闷的回响,“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下水。”
三人依次翻身入水,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全身。世界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呼吸循环时发出的、如同催眠般的“嘶…呼…”声。手电筒的光柱在浑浊的水中,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无数细小的浮游生物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雪。
他们如同三名误入巨人国度的探险者,缓缓下潜。头顶那艘小船的光亮很快消失,四周陷入了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压迫感,不仅仅来自水的压力,更来自那份与世隔绝的孤独。
大约下潜到三十米深处,唐飞的光柱扫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阴影。那是一座沉在水底的混凝土建筑,棱角分明的结构早已被厚厚的水藻和淤泥覆盖,几个破损的观察窗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这片黑暗的水域。
这就是那个被废弃了二十年的水下数据中心,李洞明迷宫的第一关。
入口是一扇巨大的圆形合金闸门,像银行金库的门。幸运的是,它并未完全锁死,而是留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这显然是李洞明,或者说,那个“她”,故意留下的邀请。
陈婧打头阵,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去。林默紧随其后,唐飞则像一节不太情愿的香肠,艰难地把自己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数据中心的内部,是一座被时间淹没的城市废墟。空气早已被水替代,应急灯顽强地闪烁着最后的红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序厅。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服务器机柜,像沉默的墓碑阵,静静地矗立在水中。它们的金属外壳上爬满了绿色的水藻,仿佛长出了一层诡异的皮肤。无数断裂的线缆如海怪的触手般,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在微弱的水流中缓缓摆动。
“我的老天爷……”唐飞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打着颤,“这地方可比恐怖片里带劲儿多了。我感觉随时会从哪个机柜后面飘出来一个长发及腰的白衣小姐姐。话说回来,这里的服务器居然还有在运行的,你们看那指示灯。”
他说的没错。在墓碑阵的尽头,一座独立的、被强化玻璃罩起来的核心机房里,一台造型古朴的服务器,正执着地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第一个“基石”。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向着核心机房游去。
机房的门是敞开的。他们顺利进入,林默迅速游到那台仍在运行的“基石”服务器前,熟练地打开防水接口盖,将自己手臂上的数据线接了上去。
“开始下载数据,”林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数据包不大,但加了三重动态密钥。唐飞,我需要你帮忙处理一下解密算法。”
“小菜一碟……不对,现在是‘大菜一碟’了。”唐飞一边抱怨,一边靠近林默,准备启动他便携设备上的破解程序。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轰——!!!”
一声沉重到让水都为之震颤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三人猛地回头,只见那扇他们刚刚进来的、沉重的合金防水闸门,猛地合拢,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
“不好!是陷阱!”陈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向闸门游去,试图找到任何可以物理开启的机关。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咕噜……咕噜噜……”
一阵令人牙酸的气泡声从房间的四壁响起。他们惊恐地看到,原本应该负责向外排水的系统,此刻竟然开始逆转,浑浊的湖水正从几十个排水口里疯狂地倒灌进来!这个由强化玻璃构成的核心机房,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不断被注水的玻璃水牢!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上涨,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小腿、腰部……留给他们的空气空间,正在被飞快地压缩。
李洞明设下的第一个陷阱,激活了。
“该死!是水牢!他想把我们活活淹死在这里!”唐飞的咒骂声中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恐慌,他发疯似地冲到闸门旁,将一个电子破解器贴在门禁系统上,“我在破解!但这门是纯物理锁死的,电子系统被隔离了!我只能试试看能不能重启它的液压系统!”
陈婧则拔出了一根高强度的撬棍,试图找到闸门的结构薄弱点。但那扇门被设计得天衣无缝,撬棍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道无力的白痕。“不行!这门的厚度至少有三十厘米,除非有定向炸药,否则根本打不开!”
水位已经涨到了他们的胸口。头顶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压抑。氧气瓶里的读数也在飞速下降。恐慌,像水压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们的神经。
“放弃吧,这门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