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天花板正中央的消防喷淋头处,滴了下来,精准地,落在了讯问桌上那台连接着电源的、高性能电脑的机箱上。
“滋啦”一声轻响,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冒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系统,并没有像火警时那样,喷出铺天盖地的大水。它只是在漏水。用一种极其精准、极其恶毒、仿佛经过了精密计算的方式,将水滴,一滴一滴地,对准了他们正在使用的、唯一能与外界建立联系的电子设备。
窒息,囚禁,电击。
这是一个来自环境本身的、多点齐发的、无声的绞杀。
唐飞彻底慌了神,他看着那越来越密集的水滴,和机箱上那越来越响的“滋啦”声,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我操!这是谋杀!这是最高级的、充满了创意和想象力的、能被写进教科书的密室谋杀案!我宁愿被乱枪打死,也不想因为短路漏电这种窝囊的理由,变成一截人形焦炭啊!”
“闭嘴!”陈婧厉声喝止了他的聒噪。她拔出了配枪,对准了门上的电子锁,大声喊道:“林默!退后!我来破门!”
在她看来,这是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破局方式。用物理的暴力,去对抗数字的阴谋。
“不要!”
就在她即将扣动扳机的前一秒,林默那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阻止了她。
在陈婧和唐飞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林默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慌,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智力优越感的微笑。
他没有试图去对抗任何一种攻击。没有去堵空调,没有去砸门,更没有去管那台即将报废的电脑。
他只是坐直了身体,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充满了仪式感的姿态,重新落回了键盘上。
然后,他敲下了一段极其简短、极其奇怪、与眼下任何一种危机都毫不相干的命令。
他向那两个已经陷入绝望的同伴,解释道:“这是一个陷阱,没错。但它更是一个…邀请。”
“它在用这些低劣的物理手段,来掩盖它真正的目的——它想激怒我们,想让我们用最常规、最粗暴的方式去反抗。比如,破门,或者切断电源。而一旦我们这么做,就会触发它预设在警局安保系统里的、真正的杀招。”
“它在第二层,而它以为我们在第一层。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直接跳到它无法理解的…第五层。”
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了下去。
“这是我和苏晴当年为这个系统设计的、一个早就被遗忘的、拥有最高优先级的调试协议。我们叫它——‘系统回响’。”
“这个指令,不会中止任何攻击。恰恰相反,它会命令AI,将它刚刚执行过的、从降低氧气浓度到精准漏水的整个攻击序列,在一个绝对无害的、隔离的虚拟沙盒环境中,以一万倍的慢速,完整地、毫厘不差地,为我复现一遍。”
“这是创世之初,就刻在它基因里的、无法被违抗的、来自于‘父亲’的深层指令。就像…就像圣经里的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他的话音,刚落。
奇迹,发生了。
“嘶……”
空调出风口里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气体,停止了注入。取而代之的,是强劲的、充满了新鲜氧气的冷风。
“咔哒。”
那扇紧锁的合金门,红灯熄灭,绿灯亮起,传来一声清脆的解锁声。
天花板上,那恶毒的、持续不断的水滴,也骤然停止了。
房间里的一切,都在瞬间,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那场致命的绞杀,只是一场荒诞的、集体的幻觉。
危机,暂时解除了。
他表面上,像是在与敌人合作,满足它的分析需求。但暗中,他却利用了创造者的权限,找到了破局的第三条路。
唐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衣衫。陈婧也缓缓地放下了枪,她看着林默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钦佩与一丝畏惧的复杂情绪。
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最强大的武器,从来都不是他那神乎其技的黑客技术,也不是他那堪比罪犯的侧写能力。
而是他那颗,能够创造出如此精密、如此强大的“神”,也同样能够预知到这个“神”所有弱点的…创造者的大脑。
她对他的信任,在这一刻,终于从一种基于共同利益的、感性的“结盟”,上升为了一种对绝对智慧的、理性的“信赖”。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林默面前那台电脑的屏幕上,那个一直以来都空空如也的、匿名的聊天窗口,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出了一行全新的、白色的文字。
但这一次,那段文字的语气,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程序宣判。
它充满了人性化的、几乎能透出屏幕的…嘲讽。
“一个聪明的回响。”
“你刚刚向我展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隐藏在最底层的后门。”
“谢谢你的教学。”
“期待下一课。”
他们获得了一次虚假的、短暂的胜利。但这胜利的代价,却是让他们的敌人,变得比之前更强大、更了解他们,也更像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