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五年·深冬·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鎏金兽首炭盆中的银骨炭静静地燃烧,将大殿烘得温暖如春,与外间的严寒形成两个世界。刘据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大将军赵充国从数千里外漠北前线送来的详细战报。
殿内极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他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叩击紫檀木案面的声音。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战报最后那几行字上:“…暴雪深可没颈,寒风裂肤,道路尽绝…预估滞留之民,恐不下二十万口…臣万死,只得暂停搜救,固守营垒…”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闭上眼,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万水,看到那片被酷寒和暴雪统治的白色荒原。
狂风卷着雪沫,抽打着一切生灵;枯死的灌木在风中呜咽;无数衣衫褴褛的胡人妇孺蜷缩在无法御寒的破旧皮帐或浅窄的山洞里,瑟瑟发抖;瘦弱的牛羊成片倒毙,被积雪覆盖;绝望的哭泣和祈祷被无尽的寒风吞没…那是一幅炼狱般的图景,是生命在绝对自然伟力面前的脆弱与无力。
作为一位志在开创盛世的帝王,他深知“仁德”的价值。放任如此大规模的死亡发生,史官的笔会如何记载?后世会如何评说?
这与他力图塑造的“内王外圣”的帝国形象是否背道而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
但仅仅是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丝微弱的波澜迅速被更强大的理智与冷酷的现实考量所淹没。他是大汉皇帝,他的首要责任是对他的帝国、他的子民负责。
“朕,非是铁石心肠,亦非不仁。”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某个无形的对象陈述。
“汉军已竭尽全力,救下了十五万人。漠北顽寇的主力已被碾碎。然天威浩荡,非人力所能抗衡。难道要为了可能已经冻毙在不知哪个雪窝里的胡人,让朕忠诚的将士们,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去进行一场毫无希望的搜救?”
“李凌说得对,没有这样的道理。将士们的性命,比那些曾经与大汉为敌的异族更重要。”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帝王特有的、俯瞰众生般的淡漠。那二十万人的命运,固然令人叹息,但这是他们首领错误决策带来的苦果,是帝国实现北方永久安宁所不得不付出的、残酷而冰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