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六年的辽东半岛,春寒料峭,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汉江的怒涛平息了,但南岸的土地,却浸泡在更深的泥泞与血腥之中。
征东大将军赵充国坐镇玄菟大营,稳如磐石,而前线将士的每一天,都在刀尖上舔血,在泥水里挣扎。
五月初三,雨丝如织。
什长王老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冰冷的触感让他浑浊的眼睛眯得更紧。
他望着眼前这条被当地人称为“断肠谷”的鬼地方——两侧山崖陡峭如刀劈斧削,崖顶的密林在雨雾中黑黢黢一片,像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腥气。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眼珠子瞪圆喽!”王老五沙哑的吼声在狭窄的谷道里撞出回音,很快又被雨声吞没。
他身后,五十辆牛车在泥泞中艰难蠕动,满载的粮袋和箭箱压得车轴吱呀作响。三百名郡国兵,大多是些嘴上没毛的新兵蛋子,此刻脸色发白,握着环首刀和盾牌的手关节捏得发白。
队伍前后,弩手们强弩上弦,冰冷的箭头警惕地扫视着两侧沉默的山崖。
车轮碾过泥浆,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是峡谷里唯一的声音。压抑,死寂。王老五的心跳得厉害,老兵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粗糙的缠绳磨着他掌心的老茧。
突然!
“轰——隆——!”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裹挟着风雷之势,从左侧崖顶呼啸而下!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队伍最前方的牛车上!木屑、血肉、粮米瞬间炸开!凄厉的牛哞和士兵的惨叫撕裂了雨幕!
紧接着,又是数块巨石,如同地狱的投石,精准地砸向队尾!骨断筋折的闷响,牛马的悲鸣,瞬间将峡谷变成了修罗场!退路,被血肉和巨石堵死了!
“敌袭——!结阵!龟甲阵——!!”王老五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破音!他猛地举起盾牌,“哆”的一声,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骨箭狠狠钉在盾面上,箭尾剧烈震颤!
崖顶的密林中,鬼魅般的身影晃动。近百名身披蓑衣、脸上涂抹着黑绿油彩的三韩弓箭手现身,如同山魈附体。
箭雨,带着刺耳的哨音,如同死神的镰刀,抛射而下,无情地收割着混乱中的生命!
“举盾!顶住!”王老五怒吼,老兵的血性被彻底点燃。士兵们顶着盾牌,缩在倾倒的牛车旁,叮叮当当的箭矢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弩手们奋力还击,弩箭逆着风雨射向崖顶,却大多徒劳地钉在岩石或树干上。
“火!粮车着火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响起!几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上干燥的粮袋!火苗“腾”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宝贵的粮草,浓烟滚滚,与雨水混合成呛人的黑雾!
更大的混乱爆发了!受惊的牛群疯狂挣扎,拖着燃烧的车辆横冲直撞,将本就脆弱的阵型彻底冲垮!泥浆飞溅,火光映照着惊恐扭曲的脸庞。
“嗷——!”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从峡谷两端传来!被巨石堵住的缺口处,猛地钻出数十名凶神恶煞的三韩战士!为首一人,矮壮如铁塔,脸上横亘一道狰狞刀疤,正是弁韩悍匪“黑齿狼”!
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骨矛一指:“杀光汉狗!烧光粮草!”
混战!惨烈的混战!泥泞的地面成了吞噬生命的沼泽。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环首刀砍在骨矛上迸出火星,惨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王老五挥舞着卷刃的环首刀,接连砍翻两名敌人,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看到一名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被黑齿狼的骨矛刺穿大腿,惨叫着倒下,随即被另一名三韩战士用沉重的石斧砸碎了头颅!红白之物溅在泥水里。
“小六子——!”王老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冲向黑齿狼!却被几名三韩战士死死缠住。
他眼睁睁看着粮车化为灰烬,看着年轻的士兵一个个倒在血泊泥潭中。绝望,冰冷的绝望,攥紧了他的心脏。
一支冷箭,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穿透了湿透的皮甲,深深扎入他的后心。
王老五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箭头,手中的环首刀“当啷”一声掉在泥水里。黑齿狼狞笑着,一脚将他踹倒。
王老五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浆中,雨水冲刷着他浑浊的眼睛。最后看到的,是峡谷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和几只盘旋的、贪婪的秃鹫……断肠谷,名副其实。
五月廿七,暴雨如注。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狼牙堡”新筑的木墙。雨水顺着原木的缝隙流淌,在泥地上汇成浑浊的小溪。
堡墙上,哨兵裹着湿透的斗篷,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穿透无边的黑暗和雨幕。风声、雨声、雷声,如同鬼哭神嚎,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军侯李通躺在简陋的营房草席上,辗转难眠。白日里斥候回报,“黑狼部”的踪迹又在附近山林出现。
这个以夜袭和残忍着称的弁韩部落,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心神不宁。他索性起身,披上冰冷的铁甲,准备去城墙上巡视。
就在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铰链发出刺耳摩擦声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