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融，京城的街道褪去了冬日的银白，换上了一层淡淡的新绿。百绣斋的朱红大门敞开着，“天下第一绣”的鎏金牌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侧目。苏瑶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暗纹的襦裙，挽着素雅的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正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桌前，指导几名新来的绣娘勾勒纹样。
“这西域传来的葡萄纹，要注意针脚的疏密，”她指尖捏着一枚绣花针，轻轻点在绷子上，“脉络处用滚针，颗粒处用打籽绣，这样绣出来才饱满立体，方能配得上西域客商的订单。”绣娘们围在一旁，屏息凝神地记着要领，时不时点头应和。自春节过后，百绣斋的订单便络绎不绝，不仅有国内的达官显贵，更有西域诸国慕名而来的商队，苏瑶每日虽忙碌，却也过得充实安稳。
“娘亲！”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念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袄，裙摆上绣着小巧的桃花，像只轻盈的小蝴蝶般跑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楚墨，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眉眼间满是温和。
苏瑶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了上去，顺手接过念瑶递来的油纸包：“这是又去街角张记买了桂花糕？”
“是爹爹带我去的！”念瑶仰着小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爹爹说，娘亲今日要忙到很晚，让我来给娘亲送点心。”
楚墨走上前，自然地握住苏瑶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气息：“刚从朝堂回来，顺路接了念瑶。陛下今日提及，西域回纥国的使者不日便要抵达京城，特意点名要见百绣斋的主人，想定制一批作为国礼的绣品。”
苏瑶微微一怔：“回纥国的国礼？这可马虎不得。”
“放心，”楚墨眼底带着笑意，“陛下已允诺，宫中会派尚衣局的嬷嬷前来协助，你只需把控纹样与绣法便可。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陛下还说，一品诰命夫人亲自督造的绣品，方能彰显我大靖的风采。”
提及“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苏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自平定秦方叛乱后，皇帝的这份赏赐不仅给了她无上的荣誉，更让她拥有了诸多特权——可领取朝廷俸禄，犯法需先奏请朝廷褫夺封号方可定罪，更能时常参与皇后主持的宫廷宴会，与皇室贵族往来。只是苏瑶素来低调，除了必要的宫廷活动，其余时间依旧守着百绣斋，潜心研究刺绣技艺。
“爹爹又取笑娘亲了！”念瑶拉着苏瑶的衣袖，撒娇道，“娘亲是最好的绣娘，什么样的绣品都能绣出来！昨日我还看到娘亲在绣一幅《盛世牡丹图》，比宫里娘娘们穿的衣服上的花纹还要好看！”
苏瑶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你嘴甜。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先生说今日是上巳节，放我们半日假，让我们去曲江池畔踏青呢！”念瑶眼睛亮晶晶的，“爹爹说，等娘亲忙完，我们一家人也去曲江池泛舟，好不好？”
楚墨附和道：“确实许久未曾全家出游了。百绣斋的事，让绣娘们先照着图样做着，你今日且偷个懒，陪我和念瑶出去走走。”
苏瑶看着父女俩期盼的眼神，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交代完店里的事宜，苏瑶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湖蓝色衣裙，头上戴着楚墨特意为她寻来的翟冠，虽不是正式场合的蟒服规制，却也精致典雅，行走间珠翠轻摇，尽显诰命夫人的端庄得体。一家三口乘坐马车前往曲江池，沿途只见街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许多仕女公子都穿着新衣，脸上带着笑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来到曲江池畔，更是热闹非凡。岸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不少人在踏青赏春，孩童们追着风筝奔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湖面波光粼粼，几艘画舫在水中缓缓游动，传来阵阵丝竹之声。
“哇！好多风筝！”念瑶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拉着苏瑶和楚墨朝着湖边的草地跑去。那里早已聚集了不少放风筝的人，各色风筝在蓝天上飞舞，有沙燕、有蝴蝶、还有威风凛凛的龙形风筝。
楚墨让人买来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手把手教念瑶放线。苏瑶站在一旁，看着父女俩忙碌的身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想起了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西郊废宅的厮杀、春桃的疯狂报复、苏柔与萧允的阴谋诡计……如今想来，都已成了过往云烟。
“娘亲，你看！风筝飞起来了！”念瑶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苏瑶抬头望去，只见那只彩色的蝴蝶风筝越飞越高，在蓝天上自由翱翔。楚墨站在念瑶身边，眼中满是宠溺，时不时帮她调整线轴的力度。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摄政王妃安好？”
苏瑶转过身，只见丞相府的管家正带着几名仆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管家恭敬地行礼道：“老夫人听说王妃今日来曲江池踏青，特意让老奴送来些点心和酒水，还请王妃笑纳。”
苏瑶心中微动。自苏柔谋反被诛后，她与丞相府的关系便有些疏远。父亲苏丞相虽未被牵连，但经此一事，也心灰意冷，索性上书请辞，闭门在家养老。老夫人虽对苏柔的死心存芥蒂，却也从未苛待过她，偶尔还会让人送来些东西。
“有劳管家了，替我谢过祖母。”苏瑶温声道。
管家应了声，又道：“老夫人还说，念瑶许久未曾回府探望，若王妃得空，不妨带念瑶回去坐坐，老夫人很是想念她。”
念瑶听到“回丞相府”，眼睛一亮：“娘亲，我想去看祖母！祖母上次说要给我做虎头鞋呢！”
苏瑶看向楚墨，楚墨微微点头：“也好，明日我休沐，便陪你和念瑶回丞相府一趟。”
管家见状，脸上露出笑容，放下东西后便躬身退去了。
父女俩玩了许久风筝，念瑶渐渐累了，楚墨便租了一艘画舫，带着苏瑶和念瑶登上船。船夫缓缓摇着橹，画舫在湖面上悠然前行。苏瑶靠在窗边，看着两岸的春色，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心中一片宁静。
“在想什么？”楚墨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在想，”苏瑶轻声道，“如今这样安稳的日子，真好。”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家人相伴，岁月静好。
楚墨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的。我已让人加强了王府和百绣斋的守卫，春桃被关押在王府地牢，严加看管，绝不会再让她兴风作浪。至于苏柔与萧允的余党，也早已肃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
苏瑶点点头，抬头看着楚墨：“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们。只是……”她顿了顿，“上次在皇宫宴会上遇到春桃，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苏柔当年那般狡猾，会不会还有其他隐藏的势力？”
楚墨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我也考虑过此事，已让暗卫暗中调查了许久，并未发现异常。苏柔与萧珩、萧允勾结，树敌颇多，谋反失败后，那些依附他们的人要么被抓，要么四散奔逃，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你不必太过忧心，有我在，定会护你们周全。”
念瑶依偎在苏瑶怀里，软糯地说道：“娘亲不怕，爹爹是大英雄，什么坏人都不怕！”
苏瑶被她逗笑，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不少。是啊，有楚墨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画舫行至湖中心，船夫停下了橹，任由画舫在水面上漂浮。楚墨让人摆上点心和水果，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念瑶缠着楚墨讲他当年征战沙场的故事，楚墨便捡些有趣的、不血腥的片段讲给她听，听得念瑶瞪大了眼睛，满脸崇拜。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乘坐马车返回王府。念瑶玩了一天，早已在苏瑶怀里睡熟了。楚墨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车，递给等候在门口的奶娘，然后牵着苏瑶的手，慢慢走进王府。
庭院里，晚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下了一场花瓣雨。苏瑶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楚墨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瑶瑶，明日回丞相府，若老夫人提及苏柔，不必放在心上。你如今是我的王妃，是一品诰命夫人，无需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苏瑶转过身，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我知道。祖母年纪大了，心中或许有芥蒂，但她从未真正为难我。再说，苏柔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我问心无愧。”
楚墨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回丞相府。”
第二日一早，苏瑶便带着念瑶，与楚墨一同前往丞相府。马车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苏瑶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许多回忆，有欢乐，也有伤痛。如今故地重游，心境早已不同。
来到丞相府门口，老夫人已带着下人等候在那里。看到楚墨和苏瑶，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连忙上前招呼：“摄政王，王妃，快请进。”她的目光落在念瑶身上，更是柔和不已，“我的乖念瑶，可算来看祖母了！”
念瑶挣脱苏瑶的手，扑进老夫人怀里：“祖母！”
老夫人抱着她，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带着众人走进府中。丞相府的布局依旧没变，只是比起往日，多了几分冷清。苏丞相并未出来迎接，想来是还在书房静养。
落座后，丫鬟们奉上茶水点心。老夫人拉着念瑶的手，问长问短，念瑶一一作答，嘴甜得让老夫人眉开眼笑。苏瑶则陪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话，气氛十分融洽。
聊着聊着，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苏瑶身上，叹了口气：“瑶瑶，你如今过得好，祖母也就放心了。想当年，你和柔儿……”
苏瑶心中一紧，知道老夫人还是要提及苏柔。楚墨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祖母，”苏瑶轻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苏柔的下场，是她自己选的，与人无尤。如今我有楚墨，有念瑶，过得很幸福。”
老夫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能这么想就好。柔儿她……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说到底，还是我没有教好她。”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前日我听府里的老仆说，好像看到一个与柔儿有些相似的女子，在府外徘徊。我起初以为是看错了，如今想来，或许是我思念过度了。”
苏瑶心中一动：“与苏柔相似的女子？祖母看清楚了吗？”
“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老夫人摇了摇头，“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身形倒是有些像。或许只是个普通的百姓吧。”
楚墨眉头微蹙：“此事我会让人去查。丞相府乃朝廷重臣府邸，若有可疑之人徘徊，需多加留意。”
老夫人点点头：“有摄政王在，我便放心了。只是瑶瑶，你性子太善，日后在外行走，一定要多加小心，切莫再遭人算计。”
“多谢祖母关心，我会的。”苏瑶心中暖暖的。老夫人虽对苏柔心存怜惜，但终究是为她着想。
在丞相府用过午饭后，他们便起身告辞。老夫人舍不得念瑶，又留了她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让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