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监的“失足”身亡,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只在知情者心中荡开几圈涟漪,便迅速被宫廷日常的洪流淹没。冷宫那种地方,死个把罪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凌玥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歇。
顾八代正式走马上任,成了四阿哥胤禛的授业师傅。这老翰林果然名不虚传,第一日授课,便给了胤禛一个下马威,嫌他字迹“徒具其形,未得其神”,责令他将《大学》首章抄写百遍。胤禛默默领受,回到永和宫便一头扎进书房,直至深夜,灯烛未熄。
凌玥并未去打扰,只吩咐挽月送了夜宵过去。她了解胤禛的性子,越是艰难,越能激发他的韧劲。顾八代的严厉,对胤禛而言,是磨刀石,而非绊脚石。
与此同时,太子胤礽对胤禛的“关照”并未因上次户部之行而停止,反而愈发频繁。今日赏赐新贡的湖笔,明日询问顾师傅授课进度,甚至偶尔会在康熙面前,似是无意地提起“四弟近日勤勉,学问大有进益”,言辞恳切,一副友爱兄弟的模样。
胤禛每次都将太子的言行如实禀告凌玥,态度愈发谨慎。他感觉得到,太子那温和面具下的审视,如同细细的蛛丝,缠绕在他周身,不致命,却令人不适。
“太子殿下今日问起儿子,对去岁江南织造亏空一案有何看法。”胤禛蹙着眉,“儿子只按顾师傅所教,答了些‘当查清账目,明晰责任’的套话。”
凌玥正在给温宪梳头,小丫头乖乖坐着,手里捏着一个布娃娃。闻言,凌玥手中玉梳微微一顿。江南织造……那可是块烫手山芋,牵扯甚广,太子突然问及此事,意欲何为?是单纯考较,还是想引着胤禛说出什么不当言论?
“你回答得妥当。”凌玥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平和,“此类积年旧案,水深难测,非你如今能够置喙。太子若再问起,你依旧这般应对便是,多听少说,谨言慎行。”
“儿子明白。”胤禛点头,目光落在妹妹温宪身上,见她摆弄着布娃娃,小嘴嘟囔着听不清的儿语,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
凌玥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中微叹。这孩子,才不过十岁,便要承受这般压力。但她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在这紫禁城,想要安稳地活下去,活得有尊严,就必须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去应对一切明枪暗箭。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凌玥按惯例带着胤禵和温宪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回程时,在御花园曲径通幽处,竟“偶遇”了正在赏玩初开芍药的太子胤礽。
“儿臣给德母妃请安。”太子笑容温煦,礼节周全。
“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凌玥还礼,姿态恭谨。胤禵被乳母抱着,好奇地打量着太子;温宪则有些怕生,躲在凌玥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四弟近日跟着顾师傅进学,想必十分辛苦。顾师傅学问是好的,只是未免过于严苛了些。”太子目光扫过凌玥身后的一双稚儿,语气带着兄长般的关切,“倒是德母妃将十四弟和温宪妹妹教养得极好,玉雪可爱,难怪皇阿玛时常挂念。”
他话语亲切,仿佛只是寻常寒暄。但凌玥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胤禵和温宪的目光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衡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太子殿下过誉了。孩子们顽劣,不过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垂怜。”凌玥微微垂眸,将温宪往身后掩了掩,语气谦逊而疏离。
太子笑了笑,并未在意她的回避,转而看向御花园中争奇斗艳的芍药,似是无意般感慨:“这园中花木,今年似乎开得格外繁盛,尤其是永和宫附近,连这偏远处的芍药,都沾了几分灵气似的。德母妃果然是有大福泽之人,连草木都为之欣欣向荣。”
凌玥心中猛地一凛!太子此言,看似赞美,实则暗藏机锋!他竟注意到了永和宫草木异常繁盛的细节!是巧合,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仅仅是出于对“祥瑞”之说的本能警惕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