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霜。
那名报信的‘听风’暗卫,此刻正匍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那北境的寒风与尸臭,已经顺着他的记忆,一路吹到了这就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紫禁城。
“……你是说,独孤老王爷和李广将军……都‘活’过来了?”
灵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片落雪。但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是……是……”暗卫结结巴巴地回答,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属下亲眼所见……老王爷骑着那匹早已战死的‘乌云踏雪’,浑身……浑身长满了寸许长的黑毛,双眼泛着绿光……他一刀就劈开了我们要塞的城门……那力气,比生前还要大上数倍!”
“……还有李广将军……他的头颅明明……明明之前被砍下来了……”暗卫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事情,胃里一阵翻涌,“……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线,那是……那是被人用粗线硬生生缝上去的!他……他还在笑……一边杀人,一边发出那种……那种像夜枭一样的怪笑……”
大殿内一片死寂。
坐在上首的顾怀瑜,并没有像旁边的侍女那样吓得花容失色。
他大约三十岁许,面容清瘦,虽历经磨难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残缺的玉扳指,那是他父皇留下的遗物。
“……缝头复活,长毛食人。”
顾怀瑜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一丝惊慌,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静,“……灵总司,依你看,这是妖术,还是……毒术?”
他没有问“能不能打过”,也没有问“我们要不要跑”,而是直接切中了问题的本质。
作为帝王,他首先考虑的不是恐惧,而是——定性。如果是妖术,那就请国师做法;如果是毒术,那就逼灵素去解。
灵素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比她还要年长几岁的皇帝。
这才是顾怀瑜的真面目。隐忍、阴鸷、极其理智。之前在顾徽面前的懦弱,或许真的只是他的保命伪装。
“……陛下圣明。”
灵素淡淡道,“……身为天子,当知‘敬鬼神而远之’。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她缓缓起身,走到那暗卫面前,伸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沉、细、涩。
脉象之中,隐隐有一股阴寒之气在乱窜,那是……尸气。
“……这不是鬼,是病。”
灵素收回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的药丸递给暗卫,“……吃了它,去侧殿用糯米水洗澡,否则不出三日,你也会尸毒攻心,变成他们的一员。”
暗卫如蒙大赦,吞下药丸连连磕头。
待暗卫退下后,灵素才转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阿木面色凝重,手中的血刀微微震颤;半夏紧紧抱着药箱,脸色苍白却强作镇定。
而顾怀瑜,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灵总司既然说是病,那想必已有良策?”顾怀瑜抬眼,目光如炬,“……但这‘病’若是传到京城,朕的江山,怕是要变成一片鬼域了。”
“……如果我没猜错,”灵素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北境“幽云谷”的位置,“……这是一种源自上古南疆,名为**‘造畜尸蛊’**的邪术。”
“……造畜尸蛊?”半夏忍不住惊呼出声,“……《千金方》残卷中似乎提过,那是……那是将活人以五毒喂养,死后怨气不散,再以‘子母蛊’控制躯体……但这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列为禁术销毁了啊!”
“……禁术,往往意味着强大,也意味着……有人会为了力量而不择手段。”
灵素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
“……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假象。在中医来看,人死灯灭,魂魄离体,剩下的躯壳不过是一堆烂肉。但若以**‘阴煞之地’(幽云谷)养尸,以‘万人怨念’聚气,再辅以‘蛊虫’**代替中枢神经……”
她转过身,直视顾怀瑜。
“……陛下,那个幕后之人做的,不过是把尸体变成了一种……不需要粮草、不知疲倦、还能传播瘟疫的兵器罢了。”
“……兵器……”顾怀瑜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忌惮,“……若是朕能掌握这种兵器……”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灵素心中冷笑。这就是帝王,在听到如此恐怖的灾难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能否为我所用。
“……这种兵器,是以损毁国运龙脉为代价的。”灵素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妄想,“……除非陛下想做一个死人国的皇帝。”
顾怀瑜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轻咳一声:“……朕不过随口一说。既然是邪术,自然要破除。灵总司,你需要什么?朕,无不应允。”
“……我要借一样东西。”
“……何物?”
“……凛王殿下的遗体。”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死寂。
阿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半夏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顾怀瑜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而是用一种审视的、阴冷的目光打量着灵素。
“……灵总司,皇弟(顾临渊)已为国捐躯,理应入土为安。你如今要动他的遗体……是何居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为了活人。”
灵素毫不退让,直视帝瞳,“……那些‘毒人’刀枪不入,是因为体内充满了凝固的‘死气’。要破之,需用**‘纯阳火炉’**来压制。”
“……凛王殿下生前武功盖世,体内更有真龙之气护体。虽然身死,但肉身不腐,气血虽凝未散。只要以秘法激活,他就是这世间最强的‘纯阳法器’!”
“……只有带着他,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尸蛊’都会受到压制,我们才有一战之力。”
顾怀瑜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快速地敲击着,大脑在飞速运转。
亵渎皇室遗体,这在大周是死罪,也有损皇家颜面。
但如果不破这局,他的皇位、他的命,都将不保。
而且……
顾怀瑜的目光扫过灵素,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如果能借此机会,让灵素背上“亵渎亲王”的骂名,日后即便她立下大功,想要清算她,也有了借口。
“……皇弟生前最重社稷,曾立誓守护大周。”
良久,顾怀瑜缓缓开口,脸上浮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刚才的算计从未存在过。
“……如今国难当头,若他泉下有知,想必也愿意再为这江山……尽最后一份力。”
他站起身,走到灵素面前,语气沉痛却坚定:
“……朕,准了。”
灵素心中一寒。这个男人,果然够狠,够绝。为了利益,连自己亲弟弟的尸体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
“……多谢陛下深明大义。”灵素淡淡行了一礼,“……除此之外,臣还需要一味药引。”
“……讲。”
“……帝王之血。”
灵素盯着顾怀瑜,一字一顿道。
“……什么?!”旁边的老太监刚想呵斥,却被顾怀瑜抬手制止。
顾怀瑜看着灵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要朕的血?”
“……激活纯阳火炉,需以至亲至尊之血为引。”灵素面不改色,“……陛下乃真龙天子,又是凛王殿下的皇兄,您的血,是最好的引子。”
顾怀瑜定定地看着灵素,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报复的快意。但他失败了,灵素的眼中只有医者的冷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