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城的阴云,浓重到化不开之时,一道孤独的,却又充满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意味的影子,正踏着江南的连绵阴雨,星夜兼程,朝着那座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烙印的北方帝都……疾驰而来。
顾临渊,回来了。
他比一年前离开京城时,更黑,更瘦,也更沉默。那张曾经足以让全京城女子为之倾倒的俊美脸庞,如今早已被风霜刻满了,沧桑的痕迹。可那双曾经盛满了悔恨与疯狂的眼睛,如今却像两口在经历了,无尽的沉淀之后,只剩下古井般沉静的深潭。
他不再是那个杀气腾腾的战神。也不再是那个自我放逐的罪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落魄的游方郎中。
他没有回那座,早已被改建为“军功爵疗养院”的凛王府。也没有去任何可以彰显他昔日身份的地方。
他像一个最卑微的最不起眼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那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他径直来到了,那座由他亲眼见证,从一片废墟变成如今京城最温暖,也最充满了希望的所在——苏氏善堂。
善堂的门,永远为所有走投无路的苦命人……敞开着。
门口负责登记的管事,并不认识他。见他风尘仆仆,一身布衣,只当是又一个从外地前来投奔的落魄之人。
“这位先生,”管事客气地问道,“您是来找人?还是……”
“我找柳疏影,柳掌柜。”顾临渊沙哑地开口,声音因为连日的奔波,而显得有些干涩。
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柳掌柜,如今可是整个京城,除了灵素总司之外,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每日想要攀附她,求见她的人,足以从善堂的门口排到西直门。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可有预约?”
“你只需告诉她。”顾临渊,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小的东西递了过去,“一个姓顾的故人,从江南为她带来了一样,她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那管事,本想再多问几句。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顾临渊那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神时,他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他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拿着那个东西,匆匆地跑进了内院。
……
善堂,最深处的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春桃,正在听着一名从宫里,悄悄溜出来的小太监的汇报。
“……掌柜的,您是不知道啊!”小太监的声音,充满了惊恐,“陛下他这几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太医院那群废物,除了开些虎狼之药,强行吊着陛下的精神,便再无任何办法!”
“灵总司,她虽然每日都入宫,为陛下施针。可奴才瞧着,总司大人的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凝重。怕是……怕是,也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啊!”
春桃听着,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知道,姑娘是在用自己的心神,在为那个薄情的帝王……续命。
可人力,终有穷尽时。
若再找不到,那“枯荣散”的解药……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掌柜!柳掌柜!”方才那名管事,一脸激动地闯了进来,“外面……外面,来了一个姓顾的故人!他……他托小的将这个……交给您!”
他将那个还带着一丝远方水汽的油布包,呈了上来。
春桃疑惑地接了过来。
姓顾的故人?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早已,被她刻意遗忘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屏退了左右,颤抖着手,一层又一层地打开了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
当里面的东西,终于展现在她的眼前时。
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油布之内,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通体赤红,在烛光下,竟隐隐流转着,血色光华的奇异的石头。
另一样,则是一张从火中抢救出来的,早已残缺不全,边缘还带着焦黑痕迹的古老的桑皮纸。
纸上用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风雅飘逸的瘦金体,写着几行模糊的字迹。
“……枯荣散,无形之毒,耗人精元,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其解法,唯‘龙血石’……”
“……此石,生于昆仑之巅,万丈雪山,极寒之处。乃天地至阳之气,与大地至阴之血,交汇凝结而成。非草木,非金石……”
“……需以九九八十一度之烈酒,化之。再以纯阳金针,渡穴之法,自‘命门’而入,直补先天之本源……”
春桃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是解药!
是姑娘遍寻古籍,耗尽心神,都找不到的那传说中的真正的解药!
和解毒之法!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那管事,急声问道:“人呢?!送东西来的人呢!”
“就……就在前院,候着。”
春桃,再也顾不得任何体面。她提着裙摆,疯了一样地朝着前院……冲去!
……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前院时。
她看到了那个,让她恨了一辈子,也怕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院中那棵,早已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消瘦,而又挺拔。脸上是被风霜,刻满了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