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灵素的声音不大,不重,清冷得如同昆仑山巅那万年不化的冰雪。可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落入那本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太和殿内,却比平地惊雷还要令人心胆俱裂!
瞬间,那悠扬的丝竹管乐之声戛然而止。那舞姬们翩跹的舞姿僵在了半空。那百官们推杯换盏的喧闹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喉咙,化作了一片死神降临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无论是高踞于御座之上的新皇贵妃,还是跪坐于殿下两侧的王公大臣,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将那充满了震惊、骇然与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女子。
疯了!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竟敢当着文武百官、天下使臣的面,说当今陛下龙体有恙,而且是“病得很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大不敬”了。这是最恶毒的诅咒!是足以被诛连九族的弥天大罪!
龙椅之上,新皇顾怀瑜那张本还带着胜利者微笑的俊美无俦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血色尽褪!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桃花眼里,先是闪过了一丝极致的错愕,随即便被滔天的、被冒犯的、属于帝王的冰冷怒火所取代!
“放肆!”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雷霆之威的怒吼,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灵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诅咒君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身旁,那个刚刚还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好运”而沾沾自喜的镇北大将军秦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此女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末将与她毫无干系!末将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而坐在灵素对面的李贵妃,则是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狂喜。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恃宠而骄,早晚会自己作死!
“来人!”皇帝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顶点,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厉声喝道,“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妖女,给朕拖出去!”
“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殿外早已蓄势待命的御林军闻声而动!数十名身披金甲、手持长戟的武士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低下头,恨不得能将自己缩进地缝里。他们知道,这位刚刚才被捧上神坛的“护国长公主”,今日怕是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了。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戟尖即将触碰到灵素那纤弱的身体的那一刹那,那个本应是最惊慌、最恐惧的女子,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的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龙椅之上那个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年轻帝王,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最无理取闹的、不懂事的孩子。那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神明般的悲悯。
“陛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清冷,却又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喧嚣与杀气的奇特力量,“您真的觉得,您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吗?”
她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顾怀瑜的头上,让他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硬生生地为之一滞。
“您自去年秋日以来,”灵素不理会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冰冷的兵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否时常会感到胸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沉闷气短?尤其是在处理政务超过三个时辰之后,便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后背冷汗涔涔?”
顾怀瑜的瞳孔猛地一缩!
“您是否在夜间,尤其是子时与丑时之间,也就是深夜一点到三点,肝经当令之时,常因后心之处一阵如同针刺般的剧痛而突然惊醒?醒来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眠,只能枯坐到天明?”
顾怀瑜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您是否觉得自己近半年来记忆力有所衰退?时常会忘记刚刚才批阅过的奏折内容?处理国事时偶有目眩耳鸣,力不从心之感?您以为是登基之后日理万机,心神劳损所致。可实际上,您今年不过二十有六,正值龙马精神,一生之中最鼎盛的年华。”
顾怀瑜的额头上已经不受控制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因为,灵素说的每一个字都分毫不差!这些都是他身体里最隐秘的、他从未对任何人,包括每日为他请脉的太医院院使提起过的细微变化!他一直将这些归结为帝王的疲惫与权力的代价,却从未想过,这竟是病!
“你……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望、闻、问、切,乃医者之四诊。”灵素淡淡地道。
“民女方才,虽未曾为您切脉。但自入殿以来,民女一直在‘望’您的神色。您面色看似红润,实则是虚阳上浮之兆,其色,暗沉发紫,尤以唇部与舌下为甚。此乃血瘀之象。”
“民女亦在‘闻’您的声音。您方才呵斥秦将军时,声音看似洪亮,实则底气不足,外强中干。此乃心气亏虚之象。”
“至于‘问’,”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民女虽未问,但太医当初送来的那份百官‘病案’里,却详细记录了太医院近一年来,为您开具的所有‘安神补心’的方子。那些方子,看似是在为您调理身体,实则不过是在用一些不痛不痒的补药,来掩盖那早已病入膏肓的真相罢了。”
她的一番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将皇帝那看似强健的龙体和那看似稳固的帝王尊严,都毫不留情地层层剖开!
“此症,中医称之为‘胸痹心痛’。其病根在于‘本虚标实’。”
“‘本虚’者,乃是陛下您多年来忧心国事,思虑过度,耗损了心脾肾之气血,导致脏腑功能失调。心主血脉,藏神明,若心气亏虚,则血脉运行无力,神明无所依附,故而心悸、失眠。脾,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之源,若脾气虚弱,则运化失司,痰湿内生。肾主藏精,为先天之本,若肾精亏耗,则水不涵木,肝阳上亢。”
“而‘标实’者,则是因此而生的气滞、血瘀、痰浊、寒凝。这些有形的邪气,痹阻了您的心脉,便如同河道之中有了淤泥与水草。河水自然便会流动不畅,甚至引发决堤之危!”
“若再不加以根治,任其发展。长则三年,短则一年。陛下您,恐有……中风偏瘫,甚至,猝然崩逝之危!”
“放肆!”
心腹太监德全再一次失声尖叫!
可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再呵斥他。他只是无力地靠在龙椅之上,那张曾经充满了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凡人的脆弱与恐惧。
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她只用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便看透了他这具早已被权势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你……你当真有办法医治?”他的声音艰涩而又充满了最后一丝希望。
“有。”灵素的回答简单而又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但此症之治疗,需以‘破血逐瘀,通阳复脉’之法。其中有几味主药,如活血化瘀的‘三七’,破血逐瘀的‘水蛭’,皆有微毒。配伍稍有差池,便会反噬其主,加速血脉的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