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那尖利颤抖的尾音,如同最后一根绷紧的丝线,在死寂的大殿中骤然断裂。随之而来的,并非是更深的寂静,而是压抑到极致后猛然爆发的狂澜!
“狂悖!无耻之尤!”
“张崇老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卖国求荣!”
“陛下!此獠不杀,天理难容!国法难容!”
怒斥声、咆哮声、捶胸顿足的痛骂声,如同滚沸的油锅,瞬间充斥了整个太极殿。许多原本持中立观望,甚至此前对张崇尚有几分同情或敬重的官员,在听到那“划黄河为界”、“父事陛下”等字眼时,也彻底被点燃了怒火与耻辱感。卖国,无论在何时,都是最能刺痛士大夫神经,最能激发同仇敌忾的罪名。先前可能存在的些许疑虑,在这滔天的“爱国”义愤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沈肃再次高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痛心,他跪伏在地,泣声道,“臣等万万没想到,张崇竟包藏如此祸心!竟欲将我大新半壁江山,亿万黎民,拱手献给辽狗!此贼……此贼罪该万死!诛其九族亦难赎其罪!”
他这一番话,更是将群臣的情绪煽动到了顶峰。
“陛下!臣请旨,即刻将张崇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诛其九族!以谢天下!”
“彻查同党!一个都不能放过!”
兵部尚书刘文正,此刻已是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他看着周围那些激愤到近乎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要将张崇碎尸万段的请愿,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为张崇辩护的言语,都会被视为同党,都会被这汹涌的“民意”彻底吞噬。但他还是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陛下!不可!此信来历不明,单凭此信定罪,未免……未免太过草率!岂不闻……岂不闻曾参杀人之故事?此必是辽人反间之计,意在自毁长城啊陛下!”
他的声音在鼎沸的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几乎被完全淹没。
“刘文正!”周永年猛地转身,指着他厉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这国贼张目吗?!三司会审,铁证如山!你口口声声反间计,莫非这满朝文武,连同陛下,都是昏聩不明,任人愚弄之辈吗?!你如此维护张崇,究竟是何居心?!”
“你……!”刘文正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却又强行咽下,老迈的身躯显得摇摇欲坠。
龙椅之上,皇帝赵禛在内侍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体,他胸口剧烈起伏,龙袍前襟那刺目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脸色青白交加,眼神中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疯狂、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暴戾。
他猛地一挥手,打断了所有的争吵与喧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金铁交击:
“都给朕……住口!”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生相,最终,那冰冷而充满杀意的视线,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座被软禁的府邸。
“张崇……”皇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刻骨的寒意,“身为宰辅,世受国恩,竟敢私通外寇,谋逆篡位,更欲割地称儿……其心可诛!其行……天地不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