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绘工作不仅仅是看和画,更是对现有技术和加工能力的极限试探。
例如,在测绘变速箱时,需要精确测量内部各档位齿轮的齿数和模数。但这变速箱外壳坚固,没有专业工具极难无损拆解。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老工人王老铁叼着旱烟袋来了。他围着变速箱转了两圈,敲了敲外壳,慢悠悠地说:“硬来不行,得用‘软’的。”
他让徒弟找来一些和好的、韧性极好的油泥,小心地塞进变速箱的观察孔和缝隙,轻轻按压,再小心地取出来。油泥上清晰地印出了内部齿轮的齿形轮廓。虽然不够绝对精确,但结合外部输入输出轴的尺寸和推测的传动比,已经足够彭家蒙和田方反推出大致的齿轮参数了。
“王师傅,您这手绝了!”彭家蒙看着油泥模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叫……逆向工程模印法!”
王老铁嘿嘿一笑,吐了个烟圈:“啥法不法的,就是以前修钟表没零件,用蜡烛油偷过师。”
又如,在分析车体装甲焊接工艺时,杨勇需要知道焊缝的熔深和内部质量。没有x光探伤设备,这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这时,李均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咱们可以切一小块下来!”
在征得林烽同意后,李均和杨勇选中了“乙二”号车侧面炸裂口边缘一小块包含焊缝的区域。他们请来王老铁,用他那个特制的、加了金刚砂磨料的“土制”线锯,像锯木头一样,小心翼翼地锯下了一小条样本。然后,李均用厂里仅有的几样金相处理药剂,对样本进行研磨、抛光、腐蚀,最后放在那台宝贵的显微镜下观察。
“看到了!果然有夹渣和气孔!”李均指着显微镜目镜,让杨勇看,“焊缝融合得也不好,热影响区晶粒粗大……这说明鬼子的焊接技术和质量控制也存在问题。”
这个发现让杨勇信心大增:“既然他们的工艺也不过如此,那只要我们严格控制炼钢质量,改进焊接工艺(比如采用他们提到的分段退焊法),咱们自己焊出来的装甲,质量完全有可能超过原品!”
测绘的过程,也是学习和信心的积累过程。每当一个复杂的部件被搞清楚原理,每当一个看似无法测量的数据被用“土办法”获取,车间里都会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工人们看着这些从延安来的“大神”们,不仅技术高超,而且丝毫没有架子,能趴地沟,能啃干粮,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那种隔阂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战斗的同志情谊。
夜幕降临,车间里点起了好几盏明亮的汽灯。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去休息,只有荣克和田方还在对着挂满墙壁的图纸进行最后的核对与汇总。
田方指着自己精心绘制的悬挂系统改良草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荣工,你看,如果我们采用这种加长的平衡肘和特制的叠片弹簧,再配合改进的减震器,我有七成把握,能让咱们的装甲车在山路上的平稳性超过鬼子的九七式!”
荣克仔细看着图纸,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发动机区域的图纸:“悬挂可以优化,动力却是我们的短板。仿制鬼子这台发动机不现实,时间和技术都不允许。我们必须立足现有条件……或许,可以考虑用多台缴获的卡车发动机并联?或者,集中力量先吃透、改进我们已有的那几种柴油机?”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山峦的轮廓,语气坚定:“测绘只是第一步,是‘知其然’。接下来,我们要‘知其所以然’,更要‘创造我所需’。路还长,但方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车间外,寒风呼啸;车间内,图纸沙沙作响,思想的火花在寂静中激烈碰撞。对瓦窑堡的这群追梦者而言,这个寒冷的冬夜,正因为他们对钢铁巨兽孜孜不倦的探索,而显得格外温暖和充满希望。真正的挑战——从测绘仿制到自主设计制造的飞跃,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