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钧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深紫色官袍的袍角在尘土中划出一道沉凝的弧线。
他大步向前,靴底踏在校场的硬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弦上。
直接掠过那惊魂未定的宦官,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那卷明黄的圣旨,浓黑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冷硬的川字。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杨清妮,在她嘴角未干的血迹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浑浊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圣旨在此?”冷千钧的声音低沉而极具穿透力,带着刑部特有的冰冷威压,瞬间盖过了场中所有细微的杂音,“刑部冷千钧,奉旨协查镇国公世子一案!”
“冷、冷大人!”宦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慌忙将圣旨往前递。
“正是正是!奉陛下旨意,捉拿抗旨逆贼……”他尖细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指指向杨清妮和吴浩然。
“拿下老太君?!”吴家军中爆发出压抑的怒吼,几名百夫长眼睛赤红,手再次按上刀柄,刚刚被马蹄声压下去的杀气如同被浇了油的炭火,猛地腾起。
禁军士兵也立刻紧张地握紧了兵器,气氛瞬间再度剑拔弩张。
“谁敢!”吴浩然一步踏前,魁梧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如同一堵铁壁横在杨清妮身前,他双目喷火,死死盯着宦官和那群禁军,“谁敢动我祖母一根头发!”
“反了!吴浩然!你果然图谋不轨!”宦官被这杀气激得跳脚,尖声嘶叫。
声音几乎撕裂,“冷大人!您都看见了!抗旨!这是要造反!禁军!快!格杀勿论!”
“呛啷!”吴浩然腰间的佩剑猛地出鞘半寸,寒光刺目!他身后的吴家军士卒齐齐怒吼,沉重的脚步向前踏出,整个校场的地面都在震动。
“放肆!”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冷千钧猛地侧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狠狠剐过那跳脚的宦官和拔剑欲起的禁军。
身后的玄衣缇骑瞬间散开,手按刀柄,一股比禁军更加冷冽、更加肃杀的凶悍气息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铁幕压下,瞬间镇住了即将爆发的混乱。
禁军士兵被这股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陛下旨意,”冷千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命刑部协查镇国公世子一案。旨意之中,可有‘格杀勿论’四字?可有将吴家定性为‘逆贼’?”宦官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圣旨内容他当然清楚,上面只有“彻查”、“羁押待审”,并无那等激烈言辞。
“没有?”冷千钧逼近一步,深紫色的袍服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既无明旨,何来‘逆贼’?何来‘格杀勿论’?尔等在此妄动刀兵,擅自加罪,是嫌这案子还不够乱,还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安稳了!”最后一句,如同冰锥刺骨。
宦官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那些蠢蠢欲动的禁军更是彻底僵住,握着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
校场中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杨清妮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渗出新的血迹。
吴浩然心头剧痛,立刻想转身搀扶。
“别动!”杨清妮嘶哑的声音从指缝间挤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她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越过吴浩然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冷千钧。
那眼神里,有剧痛带来的生理性水光,但更深处的,是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和审视。
冷千钧的目光也迎了上来。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看着她嘴角刺目的红,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疲惫到极点的坚韧。
杨清妮缓缓放下捂住嘴的手,任由那抹猩红刺眼地挂在下颌。
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脊背,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因为剧咳而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冷……冷尚书……”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艰难挤出,“你奉旨……来得好!老身……咳咳……老身这把枯骨……撑到现在,等的……就是一个公道!”
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脸色惨白的宦官,又缓缓指向那群噤若寒蝉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