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纳迦罗斯永恒的帷幔。但在冰封城，这帷幔已被血与火的颜料浸染得污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尸与凝固血液混合的恶臭，混沌的低语如跗骨之蛆，钻入每一个生灵的耳膜，试图将坚韧的意志碾成齑粉。
在冰封城一座被削去尖顶的巫术高塔内，临时指挥所里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摇曳的魔法光球投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李易铭和他的七位王后疲惫却依旧坚毅的面庞。他们身上的甲胄布满了狰狞的划痕与崩裂的口子，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地图般斑驳的纹路，记录着不久前那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他们的周围，是提利尔王国与纳迦罗斯最精锐的战士们的代表——黯影“雷矢魔鬼”小队的队长、刽子手“女王之刃”小队的首席、恐惧骑士“黑檀之爪”小队的百夫长……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精锐，但此刻，他们脸上的神情，与他们的君王和王后们一样，被一层名为“决绝”的阴云所笼罩。
就在刚才，李易铭提出了那个近乎疯狂的计划——以他们八人和所有自愿留下的勇士为诱饵，将瓦尔基娅和恐虐恶魔主力的视线牢牢钉死在冰封城中央广场，为巫王马雷基斯率领大部队和城中居民向西撤往哈尔·冈西争取宝贵的时间。
这是一个用生命去丈量时间的计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留下，几乎等同于死亡。
“你确定要这么做，易铭？”尤莉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但那双深邃的紫眸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作为提利尔的暗影大师，她比任何人都擅长评估风险，而眼下这个计划的风险，已经突破了所有能够计算的上限。
“我们别无选择，尤莉卡。”李易铭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妻子们的脸上。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如荒芜守军的司令艾夏里昂、血厅卫士团的教官瓦兰杜伊尔，甚至冰封城的领主塞库尔伊尔的战死所证明的那样，分区域坚守，只会被瓦尔基娅逐一蚕食。她的力量在献祭了‘蒙人’部落后变得空前强大，我们引以为傲的城防在恶魔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与其被动地等待末日，不如主动选择我们的战场，用我们的牺牲，换取纳迦罗斯的未来。”
娜莉斯卡紧了紧手中的死亡法杖，杖首的骷髅眼中灵魂之火微微跳动。“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循环的开始。若我们的凋零能为更多族人换来新生，这便是最有价值的牺牲。”她的话语冰冷，却蕴含着对生命最深刻的理解。
“说得好！与其窝囊地被那些臭烘烘的恶魔撕碎，不如在最华丽的舞台上，用它们的颅骨奏响我们最后的战歌！”阿丽莎·黑刃一拳砸在满是裂纹的石桌上，她的眼中燃烧着不屈的战意，“我阿丽莎·黑刃，绝不会在恐惧中死去！”
哈格林发出一阵咯咯的低笑，听起来像是夜枭的啼鸣：“诅咒早已遍布这片土地，多我们几个不多，少我们几个不少。但能亲手把最恶毒的咒语塞进恐虐冠军的喉咙里，这买卖，划算！”
奈丝特拉与阿洛涵姐妹对视一眼，她们的感官早已通过生命与毁灭的魔网连接在一起。奈丝特拉轻声道：“生命之火，在最黑暗的时刻才最显璀璨。”阿洛涵则接道：“那就让毁灭的风暴，为这璀璨扫清一切障碍！”
赫莉本擦拭着她那把饮饱了敌人鲜血的祭祀双刀，猩红的舌尖舔过嘴角，眼神狂热而虔诚：“凯恩在注视着我们。一场献给毁灭之主的终极献祭，还有比这更能取悦神只的吗？我们的鲜血，将成为祂王座上最荣耀的宝石！”
她们的言语，她们的意志，如同一道道坚固的锁链，将八人的决心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李易铭看着她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面对死亡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站在这座即将沉没的城市里，与他并肩面对滔天的血海。
“很好。”李易铭深吸一口气，转向一名侍立在旁的提利尔法师，“现在，联系巫王。是时候让他知道我们的决定了。”
法师躬身领命，立刻与其他几位同僚开始布置一个复杂的通讯法阵。幽蓝色的符文在地面上依次亮起，构成一幅繁复而精准的星图。空气中的魔法能量开始剧烈地波动，发出嗡嗡的共鸣声。很快，法阵中央的光芒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面扭曲不定的魔法镜像。
镜像中的景象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巫王马雷基斯那张戴着钢铁面具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处的背景同样是一处战地指挥所，透过他身后一扇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冰封城西侧城墙的惨烈景象——嗜血者巨大的身影在城垛上起落，凡人的血肉在恶魔的利爪下化为齑粉。
即便隔着魔法镜像，马雷基斯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和千年积累的寒意依旧扑面而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直视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李易铭。”巫王的声音通过魔法传递过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与回响，“我正在组织哈尔·冈西的防线，你在这个时候联系我，最好是带来了好消息。而不是另一个英雄阵亡的讣告。”
他的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耐。这场战争，即便是对于活了数千年的巫王而言，也已逼近了他忍耐的极限。
李易铭向前一步，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惧地迎上马雷基斯的目光。他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清晰而沉稳地阐述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有丝毫的隐瞒，从放弃外围据点，到收缩兵力至中央广场，再到以自身为饵，为大部队争取撤退时间的详细计划，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随着李易铭的叙述，指挥所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镜像另一端那位黑暗精灵至高君主的裁决。
马雷基斯静静地听着，钢铁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镜像中，只有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魔法光芒的映照下，闪烁着莫名的光泽。当李易铭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敲击的战鼓。
“一个……愚蠢，但又无比荣耀的计划。”许久，马雷基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和你的王后们，打算用你们八个人的性命，去赌纳迦罗斯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这不是赌博，陛下。”李易铭纠正道，“这是计算。我们八人加上最精锐的勇士，足以在中央广场对瓦尔基娅造成足够的麻烦，让她无暇他顾。这是当前局势下，能够最大限度保全我们有生力量的唯一方案。哈尔·冈西的地形远比这里复杂，有那里的要塞和山地作为依托，您率领的主力部队才能真正拖住，甚至最终战胜她。”
“‘我们’？”马雷基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你似乎忘了，你是提利尔的国王。你的牺牲，保全的是我的纳迦罗斯。这笔交易，对你而言，可不怎么划算。”
“我们都是黑暗精灵，陛下。”李易铭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混沌面前，没有提利尔和纳迦隆德之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谁说我们一定会死？”
马雷基斯的面具下似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他凝视着李易铭，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千年的时光，看到了另一个桀骜不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