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巫女林的穹顶之上缓缓流淌,如同深黑色的天鹅绒,点缀着冰冷的星辰。林间的空气却不似夜色那般静谧,反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在由活体树木与月光编织而成的穹厅之内,魔法的微光与人物身上散发的强烈情绪交织,形成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李易铭的面容在跳跃的魔法光辉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哈格林,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纳迦罗斯的夜空,看不出任何情绪。
站在他身侧的阿丽莎·黑刃,则是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这个微小的动作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她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雌性黑豹,优雅而致命。她的手轻轻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锐利的目光扫过哈格林和她身后的每一个女巫,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为之凝滞。她相信李易铭能处理好一切,但她的本能让她随时准备好应对最坏的情况。
然而,打破这片死寂的,并非李易铭或阿丽莎,而是暮光姐妹。
阿洛涵,那个如风暴般狂野、如火焰般炽烈的姐妹,往前踏出一步,她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毫不畏惧的光芒,直视着哈格林。“你的承诺?”她冷笑一声,声音清脆而锐利,“你的复仇?哈格林,你可曾想过,你为之奉献了一生,让你和你的姐妹们活在仇恨与鲜血中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你看到的,只是真相被精心剪裁过的一个碎片。”这一次开口的是奈丝特拉。她的声音与阿洛涵截然不同,如同林间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但此刻,这股力量中却蕴含着沉重的悲伤。
她走到阿洛涵的身边,与自己的姐妹并肩而立。她们两人,一个如暗夜,一个如黎明,却在此刻散发出同一种坚定而悲悯的气场。奈丝特拉的目光越过哈格林,仿佛在看一段遥远而血腥的过去。
“哈格林,”她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哈格林紧绷的神经上,“今天,就让我们把那被尘封了太久,被谎言扭曲了太久的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诉你。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导师赫勒卡,为了那些在无谓的仇恨中死去的生命,更为了我们姐妹亏欠了多年的那份解释。”
李易铭和阿丽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选择了沉默。他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对质,更是一次揭开陈年伤疤、重塑一个人世界观的残酷仪式。他们是见证者,也是这场仪式最终走向的决定者。
穹厅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古怪,剑拔弩张的杀意尚未完全褪去,一种探寻真相的渴望与恐惧却悄然升起。哈格林死死地盯着暮光姐妹,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对方的诡计,但她的直觉,却在那双清澈而悲伤的眼眸中,嗅到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真实。
“说。”哈格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奈丝特拉深吸了一口气,林间的草木精华仿佛都汇聚于她的周身,为她接下来的讲述注入力量。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仿佛一位吟游诗人,正在吟唱一首失落的悲歌。
“那一切,要从那场‘红月之灾’说起……”
随着奈丝特拉的叙述,一幅血色与绿意交织的惨烈画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之前前的巫女林,比现在更加广袤,更加生机勃勃。这里的生命魔法浓郁到了极致,甚至能够影响到季节的更替。但这份繁盛,也引来了毁灭的觊觎。一支由混沌四神共同祝福,规模空前庞大的野兽人战帮,在一位名为‘碎角者’格拉兹塔的强大兽王带领下,如同黑色的瘟疫,席卷了纳迦罗斯的北部森林,而它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彻底吞噬和腐化巫女林的心脏——世界根须的节点之一。”
奈丝特拉的声音中带着颤栗,仿佛那场灾难就在眼前。
“战争来得毫无征兆。前一天,林中还是鸟语花香,第二天,天空就被血色的红月所笼罩,污秽的战吼撕裂了宁静。无数长着犄角、覆盖着肮脏皮毛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入森林。它们砍伐古树,玷污溪流,屠杀林间的生灵。我们巫女林的守卫者,那些树妖、林地之魂和精灵斥候们,虽然英勇,但在那无穷无尽的混沌狂潮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阿洛涵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痛苦:“我和奈丝特拉当时虽然已经觉醒了艾瑞尔女神的力量,但远不如现在强大。我们亲眼看着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守护者在我们面前被撕成碎片,看着我们热爱的家园被烈焰与污血所吞噬。我们的防御阵线被一次又一次地撕裂,伤亡惨重,几近崩溃。在最绝望的时刻,巫女林向所有可能的力量发出了求援信号,包括……德库拉女巫团。”
听到这里,哈格林的身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记忆中的那部分历史被印证了。是的,她的导师,正是在收到了巫女林的求援信号后,才力排众议,决定率领一支精锐的女巫部队前来支援。在当时,这被许多人视为一个极具风险的决定,因为巫女林和凯恩教派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而紧张。
“你们的导师,”奈丝特拉的声音中充满了敬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回应我们求援的黑暗精灵领主。她率领着三百名最精锐的德库拉女巫,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剑,从侧翼狠狠地刺入了野兽人战帮的阵线。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幕,她们在战场上如同死亡的化身,每一次挥舞刀刃,每一次吟唱咒语,都能带走成片的敌人。她们的到来,为我们岌岌可危的防线注入了唯一的希望。”
李易铭静静地听着,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导师”产生了一丝敬佩。在黑暗精灵这个极端自私、信奉背叛与阴谋的社会里,能够响应异见派系的求援,奔赴一场几乎没有利益可图的血腥战场,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非同寻常的远见。
哈格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暮光姐妹口中的导师,与她记忆中那个强大、果决、偶尔会流露出严厉温情的形象完全重合。仇恨的坚冰,在她心中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战斗持续了七天七夜,”阿洛涵的声音变得低沉,“整个巫女林都变成了血肉磨坊。野兽人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而我们的力量却在不断消耗。在第七天的黄昏,兽王格拉兹塔亲自下场了。那是一个如同小山般巨大的牛头怪,它的身上烙印着恐虐的颅骨印记,挥舞着一柄用无数生物脊椎铸成的巨斧。它一出现,就撕开了我们和你们女巫团共同构筑的中央防线。”
奈丝特拉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回忆那恐怖的景象。“当时,我和阿洛涵正在中央防线施展联合神术,试图修复被撕开的林地屏障。格拉兹塔的目标正是我们,它能感觉到我们身上属于生命女神的神力,那是它最憎恨的东西。它的冲锋无可阻挡,我们身边的护卫瞬间就被撞成了肉泥。我们用尽了所有力量,也只能勉强迟滞它的脚步。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穹厅内一片死寂,只有奈丝特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回响。
“就在这时,”她的声音猛然拔高,充满了感激与悲痛,“一个身影挡在了我们面前。她穿着黑铁与皮革制成的祭祀甲胄,手持两柄闪烁着血色符文的弯刀,黑色的长发在腥风中狂舞。是她,你们的导师。”
哈格林瞳孔猛地收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艾瑞尔的女儿们,凯恩告诉我让我来救你们了,’她头也不回地对我们喊道,声音像钢铁一样坚定,‘活下去,守住这片森林!如果他们得到了巫女林的力量,临近的城市都将失陷。’说完,她就向着那头怪物发起了冲锋。”
阿洛涵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是一场我们永生难忘的战斗。黑暗精灵的身影在巨大的兽王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她的意志却比山峦更加坚韧。她的刀法快如闪电,在兽王的身上留下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诅咒恶毒而致命,让兽王发出阵阵痛苦的咆哮。但是,力量的差距太悬殊了。我曾为她抵挡了一次攻击,就身受重伤。她给了我一枚传送符文。为了给我们争取施法完成撤回巫女林深处的时间,她放弃了所有闪避,用自己的身体硬扛下了兽王的每一次攻击。”
“除了兽王的攻击,抹着剧毒的箭矢也像暴雨一样落下。我们看到她的骨骼在断裂,看到她的内脏被刺破,看到鲜血从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但她没有后退一步,她的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直到我们的传送法术最终完成,她引爆了周围的能量,将兽王暂时重伤侯,她才力竭地倒下。”
奈丝特拉的声音哽咽了:“在她倒下前,我们冲到她身边,我用尽全力想要治疗她,但她的生命力已经……已经像被戳破的沙漏一样流逝殆尽。她的伤势太重了,魔法已经无力回天。她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欣慰和嘱托。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我们说:‘告诉哈格林……我的小雏鹰……不要为我……复仇……要……活下去……’然后,她就……”
奈丝特拉再也说不下去,泪水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