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克瓦尔德森林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随着他们队伍的深入而愈发浓郁。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布满腐叶和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腐朽植物的微酸,偶尔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腥臊。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偶尔被乌鸦沙哑的啼叫或远处野兽的低沉咆哮所打破,更添几分诡异与不安。
自从上次在路边遭遇那伙不长眼的强盗之后,队伍中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而压抑。那场短暂却血腥的冲突,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尤其是尤莉卡·玛格多娃,她对李易铭的态度,已经从最初带着贵族式审视的礼貌,转变为一种几乎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戒备。
她不再像初入队伍时那样,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也不再时不时地向菲利克斯询问关于冒险生涯的种种细节。更多的时候,她选择沉默,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李易铭。当李易铭进行日常的装备保养,擦拭他那把造型奇特的连发手弩时,尤莉卡会蹙起眉头,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不加掩饰的厌恶。当他检查马匹,分配食物,甚至只是安静地坐在篝火旁时,她也会用一种带着探究和疏离的目光打量他,仿佛他是一件需要警惕的危险品。
菲利克斯·耶格尔夹在中间,感受着这股无形的张力,心中充满了无奈。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尤莉卡对李易铭态度的转变,也隐约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那日冲突中,李易铭精准而冷静的射击,每一箭都避开了强盗的致命要害,却又恰到好处地废掉了他们的反抗能力,让他们在痛苦的哀嚎中流尽鲜血。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画面,显然给尤莉卡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诗人曾试图私下与尤莉卡沟通,想要解释战场上的残酷与现实,想要为李易铭辩解几句,暗示他或许有不为人知的苦衷。但尤莉卡只是用一种“菲利克斯,你太善良了,有些事情是天性使然,无法改变”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菲利克斯敏锐地意识到,尤莉卡对李易铭的看法,并不仅仅是基于那一次战斗的观察,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她对“黑暗精灵”这个种族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恐惧,那些在帝国流传甚广的、关于纳迦罗斯的恐怖传说,早已在她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高崔克·格尼森对此则表现得一如既往的粗犷。矮人屠夫的逻辑简单而直接:能有效杀伤敌人就是好的,至于敌人怎么死,死得痛不痛苦,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问题。他甚至在一次晚餐后,当菲利克斯忧心忡忡地提起尤莉卡的态度时,还瓮声瓮气地评价了一句:“那小子射得刁钻,比某些磨磨蹭蹭瞄准头部或心脏的强弩手强多了。那女娃儿就是没见过血,战场上哪有那么多花哨讲究!”
这话自然没有让尤莉卡听到,否则恐怕会引发更大的争执。
李易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感受在心头。他默默地承受着尤莉卡的疏远和戒备,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职责中。他更加频繁地检查马匹的状况,仔细分配和看管补给,夜间守夜时也比以往更加警觉。他的沉默,在尤莉卡看来,或许是默认,或许是冷漠,但在菲利克斯眼中,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他能感觉到,李易铭并非麻木不仁,只是不愿,或者不屑于辩解。
这天傍晚,当他们在德拉克瓦尔德森林深处一处稍微开阔些的林间空地扎营时,麻烦再次不期而至。
“有东西过来了!数量不少!”李易铭低喝一声,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林木深处晃动的黑影以及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几乎是本能地将鸢盾挡在身前,同时从箭袋中抽出一支弩箭,迅速装填进连发手弩的弹夹。经过努恩的训练和一路上的实战,他使用这套装备的动作已经变得行云流水,沉稳而高效。
高崔克几乎在李易铭出声的同时便抓起了那柄饱饮鲜血的符文战斧,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来得好!正好让俺的斧子尝尝这林子里野味的滋味!”
菲利克斯也拔出了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将尤莉卡护在了身后。尤莉卡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细剑,那是菲利克斯在米登海姆送给她防身用的。尽管一路上也经历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但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敌人,她依然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从林中冲出来的是一群野兽人。它们有着粗壮的人形躯干,却长着狰狞的兽首——有的是长着弯曲犄角的公羊头,有的是獠牙外露的野猪头,还有的像是某种变异的恶狼,涎水从嘴角滴落。它们身上裹着肮脏破烂的兽皮,手中挥舞着粗陋的石斧、木棒,以及锈迹斑斑的金属武器,口中发出野蛮的咆哮,眼中闪烁着混沌的贪婪和暴虐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鲜肉”。
“又是这些混沌的崽子!”高崔克怒吼一声,如同出笼的猛虎般率先迎了上去。他的战斧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每一次劈砍都精准而致命,沉重的斧刃轻易地撕开野兽人粗糙的皮肤和坚硬的骨骼,鲜血与碎肉齐飞,野兽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森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菲利克斯则凭借着灵活的身法,与高崔克形成呼应。他的长剑如同毒蛇般刁钻,总能在野兽人攻击的间隙,刺中它们的要害——咽喉、心脏、或者是关节连接处。他的剑法优雅而致命,与高崔克的狂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易铭依旧坚守在队伍的侧后方,他的任务是保护相对脆弱的尤莉卡,并对那些试图从侧翼包抄或对高崔克、菲利克斯形成威胁的野兽人进行压制。
“咻!咻!咻!”
连发手弩特有的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声接连响起。
一支弩箭精准地射中了一个挥舞着带钉木棒,试图从侧面偷袭高崔克的羊头野兽人的右膝。那野兽人惨叫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手中的木棒也脱手飞出,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它抱着受伤的膝盖在地上翻滚,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腐叶。
另一支弩箭则射向了一个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扑向菲利克斯的狼头野兽人。弩箭深深地嵌入了它的左肩胛骨,剧烈的疼痛让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击的动作也因此变形,露出了破绽,被菲利克斯抓住机会,一剑干净利落地刺穿了咽喉,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第三支弩箭射向了一个体型较为高大的猪头野兽人,它正试图突破高崔克的防线,冲向后方的尤莉卡。弩箭准确地命中了它持握石斧的手腕,锋利的箭簇穿透了坚韧的皮肤和筋腱,剧痛让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的武器,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咆哮。
李易铭的射击依旧保持着他特有的风格——避开那些能够一击毙命的要害,例如心脏或头颅,而是专攻四肢关节、手腕、肩膀等能够造成巨大痛苦和行动不便的部位。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像是在进行一次精密的计算。那些被他射中的野兽人,大多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倒在地上翻滚、哀嚎,鲜血迅速染红了它们身下的土地,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尤莉卡紧紧地靠在菲利克斯身后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她看着眼前血腥的厮杀,看着高崔克如同不倦的战争机器般收割着野兽人的生命,看着菲利克斯在刀光剑影中奋勇搏杀,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敬佩。但当她的目光转向李易铭时,那种恐惧中便又增添了一层难以名状的厌恶与寒意。
她看到李易铭面无表情地射出一支又一支弩箭,看到那些中箭的野兽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将枯黄的落叶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在她看来,李易铭的行为,简直比那些野兽人本身更加残忍,更加令人不寒而栗。野兽人是出于本能的野蛮和嗜血,而李易铭,却像是在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施虐,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刽子手,在精准地肢解他的猎物,享受着这个过程。
“他……他又那样做了……”尤莉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身前不远处的菲利克斯低声说道。她的声音几乎被战场上的喊杀声所淹没。
菲利克斯正全神贯注地应付着一个格外强壮的羊角兽人,它的犄角如同锋利的短矛般向他顶来。李易铭注意到了那只羊角兽人,没有丝毫犹豫,一箭射出,正中其眼窝。诗人险之又险地避开,反手一剑划过对方持斧的手臂,闻言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李易铭的方向,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做得很好,尤莉卡!帮了我们大忙!小心!”最后一句却是对尤莉卡说的,因为那只受伤的羊角兽人正挣扎着向她爬去。
李易铭又是一箭射出,正中其另一只眼睛,彻底阻止了它的行动。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这群野兽人的数量虽然不少,但在高崔克近乎无敌的狂暴攻击和菲利克斯灵巧有效的配合下,很快便被击溃。李易铭精准的压制性射击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得野兽人无法形成有效的包围和冲击。残余的几个野兽人见势不妙,发出一阵不甘的嘶吼,仓皇逃回了森林深处,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伤员。
高崔克意犹未尽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撕下一只野兽人肮脏的皮毛擦拭着战斧上的血迹和脑浆。斧刃上符文的光芒在昏暗的林间若隐若现。“不够尽兴!这些杂碎太不禁打了!”
菲利克斯则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尤莉卡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尤莉卡?有没有受伤?”
尤莉卡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有些发抖。她的目光却越过菲利克斯的肩膀,死死地盯住了正在回收弩箭的李易铭。她看到李易铭面无表情地从一个还在抽搐的羊角兽人眼中拔出弩箭,那野兽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充满了绝望和痛苦。李易铭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专注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箭上的血污,然后将弩箭重新插回箭袋。他检查着每一处伤口,仿佛在评估自己的“作品”。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涌上尤莉卡的心头。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压抑,也无法将自己对李易铭的厌恶继续深埋心底。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将这个黑暗精灵的“真面目”揭露出来,至少要让菲利克斯认清他!
当晚,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森林中的寒意,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却驱不散队伍中那股凝滞而紧张的气氛。李易铭默默地将烤好的羊肉块分给众人,然后便坐在一旁,小口地吃着,同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仿佛与篝火旁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尤莉卡几乎没有动自己的那份食物。她看着菲利克斯,几次欲言又止,眼神复杂。终于,在菲利克斯关切的目光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说道:“菲利克斯,我们能……单独谈谈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了李易铭的方向,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会玷污她的视线。
菲利克斯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当然,尤莉卡。我们去那边。”
两人走到篝火光芒边缘的一处僻静角落,那里光线昏暗,可以避开高崔克和李易铭的直接视线。高崔克依旧在埋头大嚼烤肉,对这一切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他只是懒得理会人类之间这些在他看来婆婆妈妈的琐事。李易铭则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细致地擦拭着他的连发手弩,每一道划痕,每一个部件,都擦拭得一丝不苟。
“菲利克斯,”尤莉卡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不解,一开口就直指核心,“你真的觉得……李先生今天的战斗方式……没有任何问题吗?”她刻意将“李先生”三个字咬得很重,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讽刺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