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如同最细腻的金粉,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米拉格连诺错落的屋顶上。城市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只有零星的早起者在石板街道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远方码头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号子。空气中弥漫着夜晚残留的凉意,混杂着面包房里飘出的新鲜麦香和阴沟里尚未散尽的浊气——这是提利尔城市特有的,复杂而充满活力的味道。
李易铭几乎一夜未眠。
他躺在小屋硬邦邦的铺位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油灯光影,思绪万千。兴奋与忐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翻滚,如同涨潮时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
兴奋,是因为他即将踏上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冒险。不再是作为商队的一员,被动地沿着既定的商路迁徙;也不是在海褀城的码头或米拉格连诺的酒馆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似的工作。这一次,他是主动的选择,是与两位他发自内心认同的同伴一起,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去追寻某种难以言喻的目标。这种感觉,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久违的涟漪。
忐忑,则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自身能力的清醒认知。他并非天生的战士,尽管那把震旦手弩给了他一些底气,新添的盾牌也让他感到一丝安全,但他深知,真正的战斗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和复杂。荒野之中潜藏的危险,无论是择人而噬的野兽,还是更加凶残的绿皮、匪盗,甚至是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生物,都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敬畏和不安。他害怕自己会成为高崔克和菲利克斯的拖累,害怕自己无法适应那种时刻紧绷神经的生活。
更深层次的忐忑,则来自于他那段不愿触碰的过去。哈尔·冈西的阴影,赫莉本血腥的沐浴,那些被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总会在他不经意间悄然浮现。他担心,当他再次暴露在野蛮与杀戮之中时,那些被压抑的黑暗记忆是否会重新将他吞噬。他如今选择的这条路,似乎与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命运有着某种诡异的相似——都是充满了暴力和不确定。
“呼……”李易铭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排出体外。他翻身坐起,油灯的光芒映照出他清瘦但坚毅的脸庞。他知道,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行装。每一件物品都按照昨晚的规划放置妥当,确保在需要时能以最快的速度取用。他仔细检查了连发手弩的机括,确认了备用弹夹的位置,又试了试盾牌的皮带松紧。最后,他将那把短剑插在腰间,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心安。
隔壁房间传来了高崔克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菲利克斯偶尔的梦呓。李易铭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出小屋,来到门外。
清晨的米拉格连诺别有一番景致。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为这座佣兵之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远处的几座尖塔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贩们推着货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巡逻的城邦卫兵打着哈欠,手中的长戟在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李易铭深吸一口气,将这幅景象深深印在脑海里。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再回到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来。米拉格连诺,这座在他最落魄时收留了他的城市,此刻在他的眼中,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没过多久,高崔克和菲利克斯也相继醒来。矮人只是简单地用水擦了把脸,便开始活动筋骨,发出阵阵骨骼爆响。菲利克斯则显得有些睡眼惺忪,但精神还算不错。
“早啊,李。”菲利克斯打了个招呼,声音略带沙哑,“看来你比我们起得都早。”
“睡不着。”李易铭言简意赅地回答。
高崔克则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扛起符文战斧,那沉重的武器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三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简单地吃了一些昨晚剩下的干粮,便背起行囊,朝着米拉格连诺的北门走去。
一路行去,城市的喧嚣逐渐将他们包围。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酒馆的伙计正将空酒桶滚到街边,商人们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菲利克斯不时停下来,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某些有趣的场景,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录着什么。高崔克则目不斜视,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仿佛只有前方的道路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李易铭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看到了“先驱侍酒”那块熟悉的招牌,酒馆尚未开门,显得有些冷清。他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劣质麦酒和汗臭混合的味道。那里,曾是他短暂的避风港。
他想起了酒馆老板那张总是板着的脸,想起了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客,想起了自己调制过的一杯杯酒水。那些日子,平淡却也真实。而现在,他要告别这一切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但很快便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躲在酒馆的吧台后面。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即使那片天地充满了危险。
米拉格连诺的北门,是通往帝国方向的主要出口。城门高大而坚固,用厚重的橡木制成,上面镶嵌着铁条。城门两侧的箭塔上,有城邦卫兵警惕地注视着进出的人流。
此时,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准备出城的人。有行色匆匆的信使,有满载货物的商队,也有一些和他们一样,背着行囊、佩戴武器的冒险者。空气中充满了马匹的嘶鸣声、车轮的滚动声和人们的交谈声。
三人缴纳了少量的出城税,便随着人流缓缓走出了城门。
当他们踏出城门的那一刻,李易铭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随着他迈出城门的脚步而悄然断裂。身后的米拉格连诺,以及它所代表的那段生活,正在迅速远去。
城外的景象与城内截然不同。没有了拥挤的建筑和喧闹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田野和起伏的丘陵。一条尘土飞扬的道路向北方蜿蜒而去,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道路两旁,是一些简陋的农舍和稀疏的树林。
空气变得清新起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阳光也变得更加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好了,伙计们,”菲利克斯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们的冒险,正式开始了!”
高崔克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视着前方的道路,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对他而言,离开城市,意味着离战斗更近了一步。
李易铭紧了紧背上的行囊,握着手弩的手心微微出汗。他看着眼前这条通往未知的道路,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们沿着道路开始向北行进。初时,路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旅人,但随着他们越走越远,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道路也变得越来越崎岖,不再是城郊那种经过修整的平坦路面。
周围的景致也在不断变化。开阔的田野逐渐被茂密的森林所取代,远处的丘陵也变成了连绵的山脉。空气中弥漫着原始森林特有的潮湿气息,鸟鸣兽吼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