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倚靠冰凉的柱子上,沉重的眼皮几近完全闭合,连加班过度的疲惫都成了麻木,只余下躯体随铁轨律动轻轻摇晃的惯性。车厢空落落的,长长的塑料座椅上无人落座,幽暗的光线附着其上,如一层凝结的水汽,映射出稀微扭曲的形状:一道道笔直的,毫无生气的轮廓,与模糊不清、如同鬼火的倒影。
死静凝固了空气。李豫本能地感到了不安。一阵不明来路的寒意突然缠上身骨,沿着后背脊椎诡异地向上蜿蜒,无声在皮肤上漫起鸡皮疙瘩。
他试图驱散这股寒意,抬眼看向对面空无一人的座椅。光线仿佛凝冻在黑暗里,座椅上那些冰冷的反光……却如同生了生命般的触角,蜿蜒爬行。就在某一瞬,那几块黯淡的光斑隐约组合出一个人形轮廓!李豫一惊,一股激灵的电瞬间遍布全身。他眯眼再细瞧,光影浮动闪烁,似有若无的姿态分明正对着他端坐!
李豫猛地站直起来。空荡荡的车厢内,除了他自己压抑的喘息声在四壁沉闷回荡,只有列车滑行铁轨单调的低吼。
不对劲。这里不该只有我一人吗?为什么被注视的感觉,像从四面八方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蔓生?那寒意正丝丝沁入骨髓,如同冰冷的藤蔓从地面无声地缠上来,勒得他心脏抽紧。他屏住呼吸,目光急速扫过两侧空荡的座椅——毫无异样,又像是处处诡异暗藏。光影在他焦虑的眼中疯狂旋舞流转,幻化出比影子更深沉的形态轮廓。
他再承受不住。慌乱驱使着身体抢先向即将开启的车门扑去。站台光晕已渗入车厢,如同溺毙前最后一根救生的绳索。门机械地开启,冰凉晚风迫不及待涌入,带着一股地下深处的尘土气味。
李豫一个踉跄踏上了深夜站台。他如同脱险般深深吸入一口这站台略微污浊的空气,试图抚平急促的心跳。
他下意识地转身回望,想确认方才的恐慌究竟为何物。
他的目光骤然冻结在了敞开的地铁车门处——
他清楚地看见,就在自己刚才占据的那片阴影角落里,另一个自己纹丝不动地靠在柱子上!身影竟与车厢投下的朦胧光影融为一体,那分明是一双冰冷陌生、无一丝温度的眼眸,穿透车厢内外静默的昏黄,直直地锁住了自己的身影。如同对岸的幽灵复制品,正冰冷无情地将他端详凝视。
整座城市仿佛陷入了绝对的凝固中。风声,车轨的回响,甚至李豫自己血液的奔流声,都被那镜中幽影深不见底的寒光瞬息冻毙、无声湮灭。他与对面的影子之间,只流淌着凝固成冰的沉滞死寂。
站台的微光被厚重的黑暗压迫着,在地面投下模糊又深幽的、令人窒息的边界。
冰冷的光线从车顶泻下,在地面与座椅间切割出锐利而空旷的边界。李豫走进这近乎陌生的寂静里,身后的感应门发出短促而空洞的“哗啦”一声后缓缓合拢,将他与外面更广阔的夜色隔绝开来。脚步声是他唯一的旅伴,在空旷得不真实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地回荡,每一次踏在略有磨损的地板上都像一声闷鼓,敲在心头,而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