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带着八月初的暑意,医院院坝里的黄土被夜露洇湿了,踩上去有些绵软。
王连喜老汉的驴车就停在医院那棵老槐树下,大黑驴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驱赶苍蝇。
车板上已经仔细铺好了厚厚一层金黄的麦秸,麦秸上头又垫了床旧棉絮,看着就暄和。
王连喜老汉昨天就驾着驴车来了县城,晚上赵正民给安排了住的地方,所以今早就驾着驴车到医院里候着了。
妇产科主任带着两个护士进了病房。是来做出院前最后检查的。
她没多话,掀开兰花的被子看了看,又用听诊器在兰花肚子上轻轻按着听了一会儿。兰花有些紧张,手攥着被角,眼睛跟着主任的手走。
“恶露排得还行,”主任直起身,对旁边的徐爱云和王满银说,“伤口长得也好,没发炎。
娃娃黄疸不重,多吃多拉就行。”她说话干脆,像宣布结论,“能出院了。回去注意保暖,别碰凉水,别吃生冷。娃娃勤喂着点。”
徐爱云连声道谢,送主任出去。王满银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转身对靠坐在床头的兰花说:“听见了吧?医生检查好了,才能走。”
兰花脸上露出些虚弱的笑意,点了点头。她的气色比刚生完那会儿好了不少,但眼窝还是陷着,生产到底耗人元气。
孙母已经利索地把带来的包袱解开,里头是早准备好的厚棉袄、蓝布头巾。
她扶兰花坐起来,先给她套上棉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下,又用头巾把脑袋严严实实包住,只露出张苍白的脸。
“月子里不敢招风,骨头缝都开着呢。”孙母一边系头巾一边念叨,手下很轻。
兰花顺从地让她摆布,眼神却一直往旁边的小床上瞟——她的娃娃正裹在襁褓里,睡得小脸通红。
王满银办完手续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纸。他见兰花穿戴好了,便弯下腰:“来,我扶你下地,慢点。”
兰花把手臂搭在他肩上,王满银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脚挨地时,兰花还是轻轻吸了口气,眉头蹙了一下。王满银立刻停住:“咋?疼?”
“不咋,就是……身子有点虚。”兰花靠着他缓了缓,才慢慢挪步。
孙母已经用一床半旧的蓝花棉被把婴儿裹好,外面又包了层粗布单子,小心地抱在怀里。婴儿被挪动,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小脑袋在襁褓里动了动。
刘正民和赵兰也来了,赵兰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白面蒸馍、四五个煮鸡蛋,还有一个军用水壶。“嫂子,路上吃。”赵兰把东西递给王满银,“水壶里是红糖水,我拿开水兑的,还温着。”
徐爱云又叮嘱了一遍:“坐车时腿并拢些,颠得厉害了就喊停,下来走走。红糖水小口喝,馍掰碎了吃,别急着咽。”
一行人慢慢出了住院部。清晨的医院院子已经有些忙碌,有拿着水壶去打水的病人家属,也有端着痰盂匆匆走过的护士。驴车就在前头,王连喜老汉看见他们,赶紧把车尾挡板放下来。
王满银先把兰花扶上车,让她背靠着车帮坐稳,又把那床旧棉被给她盖在腿上,仔细把边角都掖好。
孙母抱着婴儿也上了车,挨着兰花坐下,把婴儿搂在怀里,用胳膊和身体圈出一方安稳的小天地。王满银自己才跳上车,坐在车辕另一侧,对王连喜说:“叔,咱走吧,慢着点。”
“放心,稳当着哩。”王连喜老汉应着,轻轻抖了抖缰绳。黑驴迈开步子,车轮碾过湿润的黄土,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