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把省城裹得严实,位于西八路的西安中心汽车站灯火通明,车站内,引擎声、喇叭声、人声搅成一锅粥。
王满银和孙少安背着行李走出车站,已是八点半。少安的腿还在打晃,坐了一整天车,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肚子饿得咕咕叫,胸口发空。
“先找地方落脚。”王满银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脚,中山装裤腿上的泥点子早就干硬成壳。他抬眼扫了圈,车站门口不远处的几处招待所亮着昏黄的灯,进出旅客的声音裹在风里忽高忽低。
少安跟着他往前走,人有些恹。他没想到坐长途车这么辛苦,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西八路和尚德路的交叉口亮着盏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国营二招待所”的木牌上,红漆褪了大半,却透着股规整劲儿。
“就这儿。”王满银抬脚往里走,水泥地面冰凉,踩上去咯吱响。
走进招待所大门,里头倒是亮堂,水磨石的地面,墙上刷着半截绿漆。
柜台后面坐着个穿蓝布罩衣、梳两条短辫的女服务员,正低头打着毛线。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手指翻飞。
王满银走到柜台前,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同志,住店。”
女服务员这才放下毛线,懒洋洋地拿过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和一支蘸水笔:“介绍信。”
王满银从中山装内侧口袋里掏出盖了公社和大队红戳的证明信递过去。
服务员瞄了一眼,开始在簿子上登记:“几个人?住啥样的?统铺两毛,六人间五毛,八人间四毛,还有标准二人间,两块五。”
“标准二人间。”王满银说得干脆。
服务员写字的笔停住了,有些诧异地抬眼仔细打量了一
孙少安在一旁急了,扯了扯王满银的袖子,压低声音:“姐夫!太贵了!住六人间就行,五毛哩!”
王满银没理他,对着服务员重复了一遍:“就二人间,安静些。”
服务员撇撇嘴,一边开票一边嘀咕:“押金五块,退房时凭票退。房间在二楼,楼梯口左转第二间。热水房在一楼食堂后面,晚上十点后食堂关门就没热水。”说着,撕下一张票据连同两把系着木牌的钥匙递过来。
王满银数出七块五毛钱交给服务员,将票据一起仔细折好,塞进内袋。少安看着那递出去的票子,心疼得直抽气,那得卖多少粮食才够?
跟着王满银踏上水泥楼梯,楼梯扶手是铁管的,摸着冰凉。二楼走廊还算干净,顶头吊着个昏黄的电灯泡。找到房间,王满银用钥匙打开门,拉了下门边的灯绳。
灯光亮起,少安站在门口,有些不敢进去。地面是红漆油的木头地板,虽然有些斑驳,但擦得干净。并排放着两张单人木床,铺着雪白的床单和军绿色的被子。
靠窗有张写字台,两把木椅子,还有一个木头脸盆架,上面放着两个白搪瓷脸盆,印着红字“二招”。墙上贴着“讲究卫生,人人有责”的标语。最扎眼的是墙角还有个矮柜,上面放着一台用木壳子罩着的收音机。
“愣着干啥?进来,关门。”王满银把帆布包和网兜放在空床上,走到窗边拉了拉淡蓝色的窗帘。
少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生怕自己沾满泥土的鞋弄脏了地板。他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尤其是那台收音机,他在田福军家里见过,没想到住店也能有。
“这……这太破费了,姐夫……”少安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