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三月中旬,黄土高原上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午后偏西的日头,总算有了点暖意,懒洋洋地照在原西县农技站那排砖口封口的窑洞宿舍的窗户上。
靠东头的一间宿舍里,孙少安正趴在靠窗那张旧书桌前。
桌子上摊开着高中数学课本和几本笔记,还有一堆演算过的草稿纸。他眉头微锁,手指间那支铅笔的笔头快秃了,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停下,用橡皮小心地擦拭着。
这间宿舍不大,但很规整,敞亮。靠里墙砌着火炕,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墙角堆着一摞整理好的课本和资料,都是润叶和王满银帮他找的。
这间屋子以前是刘正民在农技站分配住的宿舍,去年刘正民上调去了农业局,还升了科长,在县城分了带院的干部家属窑洞,他婆姨节后也从石圪节中学调到了县中教书。
刘正民没有打扰他复习的环境,跟农技站打了招呼,让少安借住到这里年四月份考试。
站里职工食堂那边也说了话,让他交了口粮,就能跟着吃三餐,不用自己开火,省了不少功夫。
屋里很安静,只有少安笔尖的沙沙声,和另一个少年轻微的翻书声。
桌对面靠墙的板凳上,田晓晨正埋头看一本初中物理,格外专注。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学生蓝制服,袖口挽着,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胳膊。
他现在已是县中学初一的学生,县初中的课程表安排,上午是文化政治课,集中学习文化知识,比如政治课,语文,数学课,然后加一节农业基础课,或者外语课。
而下午都是劳动实践课和革命文艺课,偶尔会上一节军事体育课。
田晓晨十分热爱学习,在家和父母商量后,母亲徐爱云给学校写了一张条子,说他“身体不适,需在家自习”。
实际上下午,田晓晨下午都会到孙少安宿舍来看书看资料。
他觉得,润叶姐和王满银姐夫给少安找的学习资料和学习方法十分有效,而且和少安哥在一起学习,氛围非常好,就非常喜欢来这学习。
有时润叶姐过来,拿来试卷让少安哥考试,如果有初中部分的题目,也会给他一套,两人一起埋头答题。他觉得这才是读书的样子。
日头又偏西了一些,光影在桌面上慢慢移动。
“吱呀”一声,宿舍那扇有些变形的木门被推开了,带进一股寒瑟的风。
少安和晓晨同时抬起头。田润叶挎着个布包,带着一身外面的凉气走了进来。她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额前的碎发也有些凌乱。
“润叶姐。”晓晨放下书,站起身来,规矩地打招呼。
少安也放下笔,脸上露出笑容,拉过旁边一张凳子:“来了?快坐下歇歇,外面风大吧?”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