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掀开新窑的门帘,一股子热乎气混着说话声的热闹劲扑面而来。
新窑里比旧窑豁亮些,炕也宽展,白麻纸糊的窗户透进西斜的日光,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煤油灯还没点,但窑里已经有些昏暗了。
只见炕上分了两堆人。靠窗那边,少平盘腿坐在炕沿,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亮亮地盯着田晓霞。
晓霞盘腿坐在炕中间,军绿色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红色的毛衣领,正说得兴起,手臂随着话语挥舞着。
“……陕北那边的三线厂,听说又进了新设备,都是从东北那边调过来的,光卡车就拉了三天!”
晓霞手比划着,声音脆生生的,“还有咱县的水库,开春就要上第二期工程,说是要跟地区的水渠连起来,到时候下游几万亩地都能浇上水!”
少平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插一句:“真的?那以后天旱也不怕了?”
“……所以说,‘农业学大寨’不光是修梯田,更是改天换地的气魄!咱们黄原也在搞‘三线建设’,我听说从铜城到原西的铁路线,勘探队都来了两拨了!还有‘批林批孔’运动,要触及灵魂深处……”
她声音清脆,语速快,带着一种从报纸和广播里沾染来的、不容置疑的兴奋感。
“咱们国家的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卫星上天,这就是实力的象征!还有大庆油田,大寨田,都是咱们自力更生的证明!”
少平听得入神,嘴唇微微张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与向往。
他平日里在双水村能接触到的,除了庄稼就是石圪节公社那点事,田晓霞嘴里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芒,既遥远又充满诱惑。
炕那头,兰香挨着润叶,小半个身子靠在她胳膊上,听少安和润叶低声回忆着童年。听得抿着嘴笑。
少安坐在润叶旁边,正说:“小时候你总爱跟在我屁股后头,去河里摸鱼。有回你踩进深泥里,鞋都陷丢了,哭着回家,你妈还以为我欺负你……”
润叶脸微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就你记得清楚!后来还不是我把攒的糖分给你半块,才把你委屈劲缓过来。”
坐在炕沿边的田晓晨没参与两边的话题,他正低头翻看着少安带回来的那几本初中课本和复习资料,手指小心地抚过书页,眉宇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专注。
王满银一进来,田晓霞眼尖,立刻停了话头,冲他招手:“满银姐夫!你可来了,快上炕!我正跟少平说保尔呢,我俩意见不一样,你来评评理!”
少平也转过头,脸上还带着刚才激辩留下的红晕,眼神里有些不服,又有些期待地看着王满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