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七月。王满银在陶村瓦罐厂待了快两个月,身上也浸透了窑火和煤烟混合的气味,手指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细陶土。
这天后晌,他从窑口出来,在澡堂中冲洗了下身体,回到宿舍,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向厂长办公室。
门虚掩着,王满很推开门,进了陶根生的办公室。
陶根生正和厂会计对账,两人头碰头趴在那张旧木桌上,拨拉得算盘珠子噼啪响。听见动静,陶根生抬起头,见是王满银穿着干净的进来,便知有事,便对会计摆摆手:“先就这,回头再拢。”
会计收起账本出去了。王满银走到桌前,声音有点干:“陶叔,我……我打算明儿就走了。特来跟您说一声,这段日子,多谢您照应。”
陶根生愣了一下,随即叹口气:“咋这就要走?学的都扎实了?”他站起身,绕过桌子,用力拍了拍王满银的胳膊,
“你这娃,是真肯下力气,脑子也活泛!咱厂这回可沾了你的大光!今晚在厂里——咱厂里摆一桌,几个老师傅、村里管事的都得来,给你饯行!好好感谢你对厂里的贡献……。”
王满银赶忙推辞:“陶叔,使不得!我这来学习,已经够叨扰了……咋好让厂里破费……。”
“啥话!”陶根生眼一瞪,“你这娃,还跟叔客气啥!这也是村里的意思!就这么定了。
要不是你,那标准化配比、抽气泵桶、测温锥能搞起来?这一窑烧出来,次品少了三成都不止!这是我们的心意,你得领!”
王满银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应下。
消息传得飞快,窑厂工人们听说王满银要走,都围过来。
这段日子,这后生不光学得钻,还琢磨出不少省力的小窍门:和泥时用巧劲能省一半力,晾坯的架子重新摆弄一下,地方能省出好些,连清理窑渣都有更轻省的法子。大家是真舍不得他走。
夜里,瓦罐厂食堂那间大窑洞亮堂堂的。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厂里几位老师傅、管事的,还有陶村的支书、会计都来了,挤得满满当当。
桌上菜色硬得很:一大盆土豆烧鸡、喷香的红烧肉、整条的红烧鱼、炒鸡蛋、凉拌粉皮,还有王满银一喝就忘不掉的山西老陈醋。酒是清澈的汾酒,主食是白面大馒头,这排场,过年也不过如此。
陶根生先站起来,端着酒碗,嗓门洪亮:“来!第一碗,敬满银!这后生,好样的!肯学肯干肯钻,时间不长,但对我们厂贡献可不少!来!干了!”
众人轰然应和,碗沿碰得叮当响。王满银心里发热,仰头灌下,火辣辣的酒液一路烧到胃里。
他赶紧给自己又倒上一点,举起来,声音有点哽:“陶叔,各位叔伯师傅,我王满银在陶村这俩月,承蒙大家照照,学到了真本事。
今儿借这碗酒,感谢……陶村的热情款待,也感谢谢大师傅们的倾囊相授,没把我当外人。这点情谊,我记一辈子!”说完,又一口闷了。
村支书是个黑瘦精干的中年人,他用力拍着王满银的肩膀,声音带着真心实意:“满银,好后生!有本事,人也实在!咋样?别回你那陕北山沟沟受穷了!就留在咱陶村,户口、住处,队里给你解决!媳妇儿包在叔身上,肯定不比你们那边的婆姨差!咱这儿,别的不敢说,吃饱饭没问题!”
村支书仿佛开着玩笑,但言语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他诚心想留下王满银,这是个有本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