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尔忍着扶额的冲动,勉强维持着礼貌,将这两位贵客送下了楼梯,一直送到酒馆门外等候的马车旁。
埃雅努尔率先有些心不在焉地登上了马车,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中。
哈涅尔站在车旁,微微躬身,准备目送马车离开。
然而,就在佩兰都尔也准备登车时,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在夜色中重新看向哈涅尔,问出了一个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问题:
“哈涅尔领主,你觉得……如今的陛下怎么样?”
哈涅尔眉毛微微一挑,心中暗道:这老狐狸,事情都谈完了,临走前还要再试探我一下?
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略一沉吟,便给出了一个看似官方,实则发自内心的回答:
“埃雅尼尔陛下雄才大略,战功彪炳,在刚铎风雨飘摇之际能力挽狂澜,是如今刚铎最合适、也是唯一的国王。”
他这话并非违心奉承。
按照他知晓的历史,埃雅尼尔二世上位后,确实迅速稳定了刚铎的内外局势,并在数十年后领导刚铎赢得了对安格玛巫王及其势力的关键性胜利,为刚铎后续的中兴奠定了坚实基础。
以刚铎目前内忧外患的处境,确实需要这样一位军功卓着、威望足以服众的强势国王来稳定局面。
佩兰都尔听到这个回答,苍老的脸上表情似乎微微有了一丝变化,但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可是……如今白城里,仍有些许声音,认为陛下血脉……相较于古老谱系,略显稀薄,恐怕不利于刚铎未来的长远稳定,也失去了部分……血脉传承的力量。”
哈涅尔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一种在这个世界贵族看来颇为粗俗,却异常直白有力的词语回应道:
“放屁!”
佩兰都尔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动怒,反而像是被勾起了更大的兴趣,静静地等待着哈涅尔的解释。
哈涅尔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吗”的自然表情,继续说道:“说这种话的人,从来不会明白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道理。”
“什么道理?”佩兰都尔适时追问,目光灼灼。
哈涅尔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威望和功绩,就算侥幸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如同沙滩上的堡垒,一个大浪打来,便会轰然倒塌,根本坐不长久!在我看来,陛下的赫赫战功和力挽狂澜的威望,远比任何虚无缥缈的‘血脉浓度’更有分量!这才是支撑王冠最坚实的基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佩兰都尔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异彩,那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欣赏,一种对精辟见解的赞叹,更是一种对眼前年轻人洞察力的重新评估。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苍老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赞许:“好!好!好!哈涅尔领主,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你的话,我记住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哈涅尔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样貌和话语刻入心底,然后才转身,利落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驶入拉海顿沉寂的夜色中。
哈涅尔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夜,他不仅接下了联姻的枷锁,获得了打压索罗斯的默许,似乎……也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宰相心中,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只是,埃雅努尔对塞拉那突如其来的兴趣,又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新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