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创意有亮点，目标市场选择也合理。”姜羡开口，声音平稳客观，“但关键问题在于三点：第一，用户增长模型过于依赖未经充分验证的病毒式传播假设，忽略了该细分领域用户天然的圈层壁垒和内容消费惰性。第二，技术实现成本被低估了至少30%，尤其是维持其宣称的‘沉浸式体验’所需的持续渲染投入。第三，也是最致命的，”她指尖点了点计划书中某处财务预测，“盈利周期预估过于乐观，现金流模型建立在连续三轮融资都能顺利到位的前提下，抗风险能力极弱。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资金链断裂。”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直击要害，每一处质疑都指向了顾青宇潜意识里感觉“不对劲”却又未能精准捕捉的点。他应该感到豁然开朗，应该感激她的犀利洞察。
然而，当他听到她用如此冷静、近乎审视的语气，毫不留情地剖析这个他家族团队费心推出的项目时，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那里面有被印证猜测的释然，有对她能力的惊叹，但也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仿佛她不只是否定了那个项目，也在某种程度上，间接质疑了他家族团队的判断力，甚至隐隐触碰到了他作为家族一份子的某种微妙自尊。
“所以，你的结论是，这是一个高风险、甚至可能失败的项目？”顾青宇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带上了一点防卫性的色彩。
姜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她看向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她心中了然，这就是将私人关系与专业判断混合时，可能产生的微妙摩擦。
“基于这份计划书呈现的信息，是的，风险极高，不建议在现阶段以当前估值投入。”她依旧保持客观，但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不过，这只是基于纸面的初步判断。如果团队能对这三个关键点提供更扎实的数据和解决方案，结论或许会不同。”
顾青宇沉默了几秒，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似乎在平复心绪。他知道她说得对，她的分析切中肯綮。但那点情绪上的疙瘩，却一时难以消解。
“我明白了。”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亲昵的自然感却暂时缺失了，“谢谢你的专业意见，很受启发。我会……再仔细斟酌。”
晚餐在一种略显客气和沉默的氛围中继续。两人依然交谈，但话题刻意避开了刚才的项目和任何与商业相关的内容，转而谈论起近期的一场艺术展和周末可能的安排。表面和谐，但某种看不见的张力隐隐弥漫在空气中。
送姜羡回公寓的路上，顾青宇专注地开车，话很少。到了楼下，他像往常一样为她解开安全带，却在她准备下车时，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羡回头看他。
顾青宇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歉意、困惑，还有未曾消散的欣赏与那一丝别扭。“对不起，”他低声道，“刚才……是我没处理好。你的分析非常棒，是我需要却又不那么想听到的真相。我不该把情绪带进来。”
他能主动道歉并剖析自己，这让姜羡心中一软。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温和下来：“我理解。涉及家族，感受总会更复杂。我的方式可能也太直接了。”
“不，我需要你的直接。”顾青宇摇头，将她拉近，轻轻抱了一下，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只是下次……或许可以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被女朋友在专业上碾压’的感觉？”他试图用一点自嘲来缓和气氛。
姜羡在他怀里轻笑了一声：“好。”
这个拥抱化解了大部分的僵硬，但姜羡知道，这次小小的摩擦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两人关系中一个新的维度。他们是恋人，但也正在成为彼此专业领域可能的同行者甚至审视者。如何平衡情感的支持与理性的判断，如何在欣赏对方锋芒的同时不被其无意刺伤，是他们需要共同学习的新课题。
回到公寓，她看着窗外夜景，回想顾青宇最后那个带着歉意的拥抱和自嘲。摩擦或许令人不适，但也意味着关系在向更深处扎根，触及更真实的层面。她并不畏惧这种真实的碰撞。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墨渊的简报：「东南亚竞对分析报告已发送。另，监测到‘迅捷’疑似通过空壳公司，接触我方北美团队一名核心工程师，意图不明，已加强戒备。」
感情的微澜与商业的暗流，总是并行不悖。而她，必须同时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