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病故(1 / 2)

娜迪莎在机场接过行李传送带送来的帆布包时,指腹还残留着双面江南艺术中心工作室里亚麻布料的触感。那只包里装着她最后的设计稿——领口处绣着苏绣缠枝莲的白色连衣裙纸样,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得发毛,像藏着一整个江南的潮湿。飞机降落时舷窗外的景象从成片的青瓦白墙变成赤红色的土地,热风卷着沙尘扑在舷窗上,她忽然想起顾星晚送她离开时递来的那盒桂花糕,甜香里裹着初秋的凉意。

出租车驶过尘土飞扬的街道,路边的猴面包树像沉默的巨人,枝桠间挂着孩子们晾晒的彩色衣裳。娜迪莎掏出手机想给顾星晚发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终只打下“我到了”三个字。视频通话的请求几乎是立刻弹出来的,顾星晚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还是工作室那面贴满设计图的墙,她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眼睛弯成月牙:“看到你发的定位了,那边太阳是不是特别大?”

娜迪莎把手机举到窗边,让顾星晚看见远处金色的草原:“比江南热多了,你看,天上连朵云都没有。”她说话时刻意避开了镜头里自己身后破旧的土屋,顾星晚却没注意这些,只顾着絮絮叨叨交代她注意防晒,说已经把她落在工作室的针线包寄了过来,里面还塞了两盒清凉油。挂电话前,顾星晚突然说:“等你整理好工作室,一定要给我看看你的新设计,我还等着看非洲风的苏绣呢。”

娜迪莎挂了电话,靠在出租车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集市。她的故乡在肯尼亚边境的一个小村庄,泥土路两旁的小店里摆着塑料盆和印着花纹的布料,女人们头顶着装满香蕉的篮子匆匆走过,嘴里哼着她从小听到大的歌谣。两年前她离开这里时,奶奶站在村口的老树下,用沾着面粉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去学你喜欢的东西,奶奶等你回来做新衣裳。”

她租下了村里唯一一栋两层的小楼房,一楼改造成工作室,二楼作为住处。第一天整理房间时,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奶奶织的羊毛毯,上面的几何图案是用彩色毛线一针一线织成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她把毯子铺在工作台上,又将从江南带回来的丝绸和本地的粗麻布放在一起,指尖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布料上轻轻划过——江南的丝绸柔软得像流水,本地的粗麻布却带着土地的粗糙感,她忽然觉得,或许可以把这两种质感结合起来,做出不一样的设计。

接下来的日子,娜迪莎每天都泡在工作室里。她去集市上挑选布料,和卖布的妇人讨价还价,听她们讲村里的趣事;她跟着村里的老人学做传统的马赛族珠饰,那些五颜六色的珠子在她指间穿梭,渐渐变成项链和手环上的花纹;她还去草原上写生,画夕阳下的长颈鹿,画晨雾里的金合欢树,把这些图案变成服装设计稿上的印花。每天晚上,她都会和顾星晚视频,给她看自己画的设计图,听顾星晚讲江南的变化——工作室新来了个学徒,隔壁的茶馆重新装修了,连她们常去的那家裁缝店都换了新招牌。

顾星晚总说:“等明年春天,我一定要去非洲找你,咱们一起去草原上看日出。”娜迪莎每次都笑着答应,心里却藏着一丝不安。她知道顾星晚的工作室很忙,要应付各种展览和订单,哪有时间真的飞来非洲。而且她也没告诉顾星晚,村里的医疗条件并不好,奶奶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上个月还因为咳嗽住了几天医院。

那天早上,娜迪莎正在工作室里缝一件亚麻连衣裙的领口,手机突然响了,是邻居玛莎打来的。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娜迪莎,你快回来,你奶奶她……”娜迪莎手里的针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抓起包就往奶奶家跑。土路上的石子硌得她脚底生疼,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奶奶早上还站在门口送她出门,说晚上要喝她煮的玉米粥。

奶奶躺在里屋的木床上,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村里的医生站在床边,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娜迪莎扑到床边,握住奶奶冰冷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用粗糙的手给她梳辫子;想起她第一次拿起针线时,奶奶耐心地教她怎么打结;想起她离开家去江南时,奶奶塞给她的那袋炒花生,说路上饿了可以吃。

接下来的几天,娜迪莎忙着处理奶奶的后事。村里的人都来帮忙,女人们帮着准备食物,男人们搭建灵棚,孩子们围在门口,手里拿着鲜花。娜迪莎穿着黑色的衣服,跪在奶奶的灵前,看着烛火在风里摇曳,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晚上,她坐在奶奶的房间里,翻出奶奶留下的旧衣服,那些衣服上还带着奶奶身上的草药味,她把脸埋在衣服里,哭得浑身发抖。

顾星晚的视频通话请求在晚上八点准时弹了出来。娜迪莎看着屏幕上顾星晚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擦干,接通了电话。顾星晚笑着说:“今天是不是又去草原上写生了?我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夕阳真好看。”娜迪莎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今天运气好,还看到了一群斑马。”

顾星晚没察觉出她的异常,继续说:“我今天把你之前设计的那件苏绣连衣裙样品做出来了,等明天拍照发给你看看。对了,下个月有个服装设计展,我帮你报了名,你要是能赶在开展前把作品寄过来就好了。”娜迪莎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说:“我会尽快的,可能最近有点忙,回复消息会慢一点。”顾星晚说:“没关系,你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娜迪莎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的月亮。她不敢告诉顾星晚奶奶去世的消息,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怕顾星晚担心她,更怕顾星晚会因为她的事分心。她知道顾星晚一直很支持她的设计,为了帮她参加这次展览,还特意跟主办方沟通了很久。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顾星晚,也不想让顾星晚觉得她是个脆弱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娜迪莎白天忙着准备展览的作品,晚上就坐在奶奶的房间里,对着奶奶的照片说话。她把自己的设计想法告诉奶奶,说想把马赛族的珠饰和江南的苏绣结合起来,做出既有非洲特色又有东方韵味的服装。她还说,等展览结束了,她想把奶奶织的羊毛毯上的图案印在衣服上,让更多人知道奶奶的手艺。

有一天,娜迪莎在整理奶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装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封没寄出去的信。信是写给娜迪莎的妈妈的,奶奶在信里说,希望娜迪莎能成为一个勇敢的女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像她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小村庄里。娜迪莎看着信,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知道奶奶一直很支持她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现在奶奶不在了,她更要好好完成自己的梦想,不辜负奶奶的期望。

离展览截止日期越来越近,娜迪莎每天都在工作室里工作到深夜。她把马赛族的珠饰缝在丝绸连衣裙的裙摆上,用苏绣在粗麻布上衣上绣出金合欢树的图案,还把奶奶羊毛毯上的几何图案印在围巾上。每完成一件作品,她都会拍照发给顾星晚,顾星晚总是秒回,夸她的设计越来越有创意,还说等展览开展了,一定要在现场为她加油。

有天晚上,娜迪莎正在缝最后一件作品——一件白色的婚纱,领口处绣着江南的缠枝莲,裙摆上缀着马赛族的彩色珠饰,裙摆的内衬是用奶奶织的羊毛毯改做的。她缝到一半时,突然想起奶奶曾经说过,希望能看到她穿上自己设计的婚纱。眼泪滴在婚纱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擦了擦眼泪,继续缝,心里想着,等展览结束了,她一定要带着这件婚纱去奶奶的墓前,让奶奶看看她的作品。

展览开展的前一天,娜迪莎把所有作品打包好,寄往江南。她在快递单上写下顾星晚的地址,还附了一张纸条,说希望顾星晚能在展览现场帮她好好展示这些作品。寄完快递,她去了奶奶的墓前,把自己设计的围巾放在墓碑上,说:“奶奶,我把作品寄出去了,等展览结束了,我就来看您,给您讲展览上的事情。”

展览开展那天,顾星晚给娜迪莎发了很多现场的照片。照片里,娜迪莎的作品被挂在显眼的位置,很多人在她的作品前驻足观看,还有记者在采访顾星晚,问她这些作品的设计灵感是什么。顾星晚在视频里激动地说:“这些作品都是娜迪莎设计的,她把非洲的传统工艺和江南的苏绣结合得特别好,很多人都很喜欢她的设计。”

娜迪莎看着视频里的顾星晚,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她开心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难过的是奶奶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她坐在工作室里,拿起奶奶织的羊毛毯,把脸贴在上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奶奶的温度。她知道,奶奶一直都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又过了几个月,娜迪莎收到了顾星晚寄来的快递。快递里装着展览的画册,还有一枚获奖证书——她的作品获得了这次展览的最佳创意奖。顾星晚在信里说:“娜迪莎,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为你骄傲。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就去非洲找你,咱们一起去草原上看日出,我还要穿你设计的衣服拍照。”

娜迪莎拿着证书,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草原。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草原的气息,她仿佛看到奶奶站在草原上,对着她微笑。她知道,她会带着奶奶的期望和顾星晚的支持,继续在设计的道路上走下去,把非洲的美和江南的美,都融入到自己的作品里,让更多人看到这个世界的多彩与温暖。

那天晚上,娜迪莎第一次主动给顾星晚打了视频电话。她看着屏幕里的顾星晚,深吸了一口气,说:“星晚,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奶奶……在几个月前去世了。”顾星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对不起,娜迪莎,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娜迪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怕你担心我,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很想你,想跟你说这件事,可是我不敢。”顾星晚说:“傻丫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支持你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娜迪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对了,我把奶奶织的羊毛毯上的图案印在了衣服上,等你来了非洲,我穿给你看。”顾星晚说:“好啊,我已经买好机票了,下个月就过去找你。咱们一起去草原上看日出,一起去集市上挑选布料,还要一起完成一件新的设计作品。”

挂了电话,娜迪莎坐在工作室里,看着窗外的星星。她知道,奶奶虽然不在了,但她的爱和期望一直都在,顾星晚的支持也一直都在。她会带着这些爱和支持,继续在设计的道路上前行,用自己的作品讲述非洲的故事,讲述江南的故事,也讲述她和奶奶、和顾星晚之间的故事。她相信,只要心中有爱,有梦想,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绽放出属于自己顾星晚来的那天,娜迪莎特意穿上了那件缀着马赛珠饰的亚麻衬衫,早早等在镇口的汽车站。尘土飞扬的路上,一辆黄色巴士摇摇晃晃地驶来,车窗里探出顾星晚的脑袋,她举着一个印着江南水乡的布袋子,朝娜迪莎使劲挥手,像极了当年在艺术中心门口接她去工作室的模样。

“这里的太阳果然比照片里晒!”顾星晚刚跳下车,就被热风裹住,她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把布袋子塞给娜迪莎,“给你带了新磨的龙井,还有上次你说喜欢的那款苏绣丝线,我特意让老师傅多染了几种大地色,想着能配你们这儿的布料。”

娜迪莎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布料上熟悉的苏绣纹样,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顾星晚去苏州买丝线的场景——那时她连不同绣线的粗细都分不清,顾星晚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把丝线穿过针眼,说“好的绣线要像有呼吸一样,绣在布上才活”。如今再看手里的丝线,每一卷都裹着顾星晚的细心,她鼻尖一酸,赶紧拉着顾星晚往村里走:“我煮了玉米粥,还烤了玛莎送的香蕉饼,咱们回去吃。”

一路走,顾星晚的眼睛就没停过。她指着路边头顶菜篮的妇人惊叹,蹲下来看孩子们用彩色石子在地上画画,还追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鸟跑了两步,直到娜迪莎笑着喊她“小心脚下的石子”才停下。路过奶奶家的旧屋时,娜迪莎脚步顿了顿,顾星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土墙上还挂着奶奶生前晒的玉米串,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

“这就是奶奶住的地方吗?”顾星晚放轻了声音,娜迪莎点点头,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的那棵金合欢树长得更粗了,树下的石凳还是老样子,只是上面落了层薄灰。娜迪莎蹲下来,摸着石凳上奶奶刻的小太阳图案:“以前我总在这儿跟奶奶学织毛线,她织累了就坐在这儿晒太阳,说等我回来,要在树上挂满我设计的衣裳。”

顾星晚也蹲下来,陪着她一起摸那些浅浅的刻痕:“那咱们下次可以把你的设计稿打印出来,挂在树枝上,就当奶奶看到了。”她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娜迪莎的肩膀,像在艺术中心时,娜迪莎因为设计瓶颈哭鼻子,顾星晚也是这样,递过一杯热可可,然后陪着她在工作室里熬到天亮。

回到工作室,顾星晚一眼就看到了工作台上那件白色婚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裙摆上,马赛珠饰折射出彩色的光,内衬的羊毛毯纹样若隐若现。她走过去,轻轻拂过领口的缠枝莲苏绣:“这就是你说的,用奶奶的羊毛毯改的那件?”

“嗯,”娜迪莎走过来,指着裙摆上的一颗蓝色珠子,“这个位置,奶奶以前总说要绣一朵蓝色的花,说像草原上的勿忘我。我找不到那样的线,就用了马赛珠,你看,是不是也像花?”

顾星晚凑近了看,珠子在阳光下确实像绽放的小花,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给你带了个东西。”盒子里是一枚银质的小太阳吊坠,上面刻着细细的苏绣纹样,“上次去苏州,看到老银匠在做这个,想起你说奶奶喜欢刻太阳,就定制了一个,你可以缝在婚纱的领口,就当奶奶陪着你。”

娜迪莎捏着吊坠,指尖传来银气的凉意,眼眶却慢慢热了。她记得奶奶总说,太阳是草原的眼睛,不管走多远,只要朝着太阳的方向,就能找到家。现在这枚小太阳吊坠,像把奶奶的花都装了进去,轻轻贴在胸口,就能感受到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几乎天天泡在工作室里。顾星晚跟着娜迪莎去集市买布,学着用当地的植物染布料——把苏木煮出红色,用靛蓝草染出深蓝,染好的布料挂在院子里,像晒着一片小小的彩虹。娜迪莎则教顾星晚做马赛珠饰,顾星晚手笨,总把珠子穿错顺序,娜迪莎就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怎么绕线,就像当年顾星晚教她苏绣一样。

有天傍晚,两人做完最后一件披风,决定去草原看日落。她们裹着刚做好的披风——娜迪莎用粗麻布做了底色,顾星晚在边缘绣了一圈江南的芦苇,走在草原上,风把披风吹得飘起来。远处的长颈鹿慢悠悠地吃着树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撒了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