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是被行李箱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惊醒的。她趴在书房的折叠床上，电脑屏幕还亮着，星途生物的专利地图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母亲推门进来时，她正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文件塞进公文包，晨光从窗帘缝里斜切进来，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凌晨三点就收到乔治的邮件，”苏念安咬着面包往嘴里灌牛奶，“专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要我立刻回纽约总部。”母亲的手在她背后顿了顿，把一件羊绒披肩塞进她包里：“纽约降温了，别仗着年轻就硬扛。”
车子驶进机场VIp通道时，苏念安才点开乔治的最新消息：董事会把评估期限压缩到24小时，启明科技的cEo林辰已经带着律师团在总部大楼等着。她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和朋友在咖啡馆的对话——小雅说她这个风险部长当得像拆弹专家，永远在倒计时里跟看不见的引线较劲。
跨洋航班的头等舱里，苏念安把笔记本架在小桌板上。屏幕上跳着启明科技近五年的并购记录：七次收购，四次失败，最近一次收购的智能家居公司还在因为数据安全问题被欧盟罚款。她放大财务报表里的现金流曲线，像一条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的鱼，在去年第四季度突然断崖式下跌。
“女士需要喝点什么？”空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苏念安抬头时，看见舷窗外的云层正被朝阳染成金红色。她突然想起星途生物创始人周衍在采访里说过的话：“新药研发就像在云层里走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是踩空还是落地。”
落地纽约时，乔治的特助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廊桥口。黑色轿车穿过曼哈顿的摩天大楼森林，苏念安看着车窗外疾行的人群，突然觉得这场跨越半球的紧急召回，像极了她七年前刚入职时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早晨，乔治把她从新人培训室叫出来，指着屏幕上那家濒临破产的新能源公司说：“去找出它还有什么值得救的。”
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游动的云影。苏念安刚走进会议室，就听见启明科技cEo林辰的笑声撞在耳膜上。他穿着银灰色西装，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晃眼，看见她进来时立刻起身：“早就听说苏部长是火眼金睛，我们这次的收购案，还得靠你把把关。”
苏念安在乔治身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星途生物的三期临床报告被放在最上面，扉页上印着周衍的签名，字迹张扬得像要冲破纸面。她翻开第一页，临床成功率那串数字被红笔圈出来，旁边用中文写着“核心价值”。
“林总觉得，星途的核心价值是这组数据？”苏念安突然开口，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林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部长有何高见？抗癌新药的市场前景，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更清楚临床数据的误差范围。”苏念安调出电脑里的图表，“星途的样本量是1200例，按照国际标准，允许误差应该在±1.5%，但你们报告里的数据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这在统计学上是不可能的。”
乔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玛莎翻看文件的动作慢了下来。林辰的喉结动了动：“可能是他们的统计方式更精细。”“或者是有人刻意修饰了数据。”苏念安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星途去年的临床记录备份，我让技术部恢复的，里面有37例严重不良反应被标注为‘偶发事件’，但按照FdA标准，这已经达到了暂停试验的阈值。”
窗外的云影突然暗下来，会议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林辰拿起那份备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苏念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乔治说过的话：“当收购案里出现‘老同学’‘老交情’这类词，你就要在风险清单上多打三个星号。”
午休时，苏念安在茶水间遇见玛莎。咖啡机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玛莎往她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董事会有人收到消息，启明的资金链只能支撑三个月。”苏念安搅动着咖啡，褐色的旋涡里浮现出星途实验室的照片——她凌晨让国内同事拍的，冰箱里的样本标签日期被改过，新贴的便利贴上写着“补录”。
下午的会议变成了拉锯战。林辰的律师团反复强调收购协议里的免责条款，苏念安则逐条列出潜在风险：新药审批被驳回的概率、专利诉讼的时间成本、股价波动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像在拆解一台精密仪器，把藏在齿轮里的锈迹一一指出来。
夕阳把会议室的玻璃染成琥珀色时，乔治突然敲了敲桌子：“念安，说说你的结论。”苏念安合上电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风险控制角度，不建议收购。星途的临床数据存在系统性偏差，启明目前的现金流无法支撑后续研发，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看向林辰，“用友情绑架商业决策，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林辰猛地站起来，戒指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盯着苏念安看了半分钟，突然笑了：“苏部长果然名不虚传。但你们可能忘了，星途手里还有项基因编辑技术，那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会议室重新骚动起来。苏念安却突然想起昨夜在国内看到的新闻：星途的基因编辑专利正被一家美国公司起诉侵权。她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那里记着国内同事凌晨发来的消息：“周衍把专利抵押给了高利贷，利息率超过法律红线。”
“林总说的这项技术，”苏念安的声音清亮起来，“目前正处于诉讼阶段，而且已经被二次抵押。如果收购完成，这些债务会自动转移到启明名下。”她把手机里的抵押合同照片投影到屏幕上，周衍的签名和上午那份临床报告上的如出一辙，张扬里藏着一丝慌乱。
林辰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乔治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这个动作苏念安再熟悉不过——这是他认可风险评估结论的信号。
走出总部大楼时，晚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苏念安给母亲打了个视频电话，屏幕里母亲正在给她晾好的床单收进衣柜：“纽约的事忙完了？”她望着远处帝国大厦亮起来的灯光，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嗯，暂时告一段落了。”
手机里传来乔治的消息：“董事会批准了你的评估结论，启明已经撤回收购申请。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牛排馆。”苏念安笑着回复“好”，转身走向地铁站时，看见月亮正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里升起来，像一枚被擦亮的银币。
她想起刚入行时，前辈说风险评估师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既要看得清深渊，也要拉得住想往前冲的人。此刻晚风穿过衣领，带着城市的烟火气，苏念安突然觉得，这份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工作，藏着一种独特的踏实——毕竟，能让那些潜在的坠落，在发生之前停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