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的车辙在秋日的长街上渐渐淡去,喧嚣散去后的京城,被一层清浅的静谧笼罩。秋意愈发浓烈,越王府的庭院里,枫叶染成丹红,银杏铺就金毯,秋风拂过枝叶,簌簌声响中带着几分清冽,却吹不散暗地蔓延的阴霾。“地藏”余孽未清,赫连朔闭口不言,查案之事如悬在心头的巨石,沉甸甸压在云琮与秦佳喻心上。
云琮的伤势已大半痊愈,褪去了病中的虚弱,身形重拾往日挺拔,只是眉宇间仍残留着几分清浅倦意,需遵秦佳喻叮嘱,每日留两个时辰静养。其余时光,他几乎都与秦佳喻待在书房,案上堆积着各地影卫传回的密报,卷册堆叠如山,每页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批注,皆是两人连日来梳理的疑点。
书房内,檀香绕梁,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摊开的西域舆图上投下斑驳光影。秦佳喻身着淡青罗裙,坐在案前,指尖捻着一页密报,眉峰微蹙,目光专注地掠过字句,发丝垂落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边放着一方砚台,提笔在空白处批注着关键信息,字迹清丽工整。
“殿下,你看这份江南密报。”秦佳喻抬手将密报递向云琮,指尖点在其中一行,“平江府上月暴毙的牛羊,尸身剖开后内脏皆呈青黑,皮肉僵硬如冰,与落霞山邪阵残留的阴寒气息同源,且当地主营药材的‘德顺药材行’,近期频繁向西域转运硝石、蚀骨草,还有漠北产出的阴寒矿石,行踪极为诡秘,转运路线避开了官府查验,显然是刻意遮掩。”
云琮接过密报,指尖划过纸面,眸色沉凝如渊。他执起狼毫笔,在舆图上平江府的位置圈下重重一笔,墨色浓沉:“硝石可助毒物凝结,蚀骨草是赫连朔毒镖的核心原料之一,这德顺药材行绝非普通商户,定是‘地藏’毒物研制分支在外的联络点,负责转运原料、传递讯息。”他抬眸看向秦佳喻,眼中带着默契的探寻,语气笃定,“你此前推测毒物分支独立运作,不受赫连朔直接管控,这商户或许就是分支与外界联络的关键枢纽。”
秦佳喻颔首,指尖摩挲着案边堆叠的卷宗,细细思索:“我已让影卫深挖德顺药材行的背景,发现其幕后东家与平阳侯府有旧交,早年曾受平阳侯提携。而秦佳韵被救回后,虽一直闭门静养,对外称受惊过度,却曾在三日前,暗中派贴身侍女出城,联络过平江府方向的人,侍女归来时,带回了一个密封的锦盒,不知内装何物。”
“看来,是时候亲自会一会秦佳韵了。”云琮缓缓起身,玄色锦袍拂过案沿,衣摆垂落,勾勒出挺拔身形。他走到秦佳喻身侧,目光落在她略带倦意的眉眼上,抬手轻轻拂去她鬓边沾着的碎发,指尖带着温热触感。秦佳喻抬眸望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连忙取过一旁的素色披风递给他,指尖细致地为他拢好领口,轻声叮嘱:“秦佳韵本性怯懦,又深陷漩涡,或许知晓内情却因恐惧不敢直言,审讯时莫要太过严苛,多留意她的神色变化,循循善诱或许更易让她吐露实情。她毕竟是平阳侯府之人,若能从她口中得线索,也能避免牵连无辜。”
云琮握住她递披风的手,指尖紧扣,眼中漾着温柔浅笑:“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为难于她。你在此等候,若影卫传回德顺药材行的详细讯息,或是漠北矿洞的探查进展,便先梳理归档,待我归来再一同商议。”说罢,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间轻印一吻,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轻柔而珍重,随即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腰间玉佩轻叩,发出细碎声响。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影卫随行左右,一路向着安置秦佳韵的别院行去。沿途街景静谧,秋风吹起行人衣角,摊贩的叫卖声稀疏,偶有孩童追跑嬉闹,却难掩暗处的凝重。那别院地处京城西郊,远离喧嚣,院墙外种着一圈翠竹,枝叶繁茂,院内菊花开得正盛,黄白相间,却因主人的境遇,透着几分萧索。
秦佳韵身着一袭素色襦裙,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掐着菊花瓣,花瓣碎落掌心,她却浑然不觉。自被救回后,她便一直在此静养,神智虽已恢复正常,但心中的恐惧与茫然日渐浓重。听闻脚步声,她猛地抬头,见云琮一身玄色锦袍立于院门口,气场沉稳,眼神锐利,不由得浑身一颤,连忙起身行礼,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参见……越王殿下。”
云琮缓步走近,在她对面的石凳上落座,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秦佳韵。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知晓任何与‘地藏’相关的讯息,如实道出,孤可饶你过往协从之罪,保你平安。”
秦佳韵身形一颤,垂眸盯着地面,指尖紧紧攥着裙摆,指甲几乎嵌进布料,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她确实知晓一些隐秘,却怕赫连朔的余党报复,纠结良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含糊:“我……我知道的上次已经告诉你们了,其他的……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平江府的‘德顺药材行’,你可知晓?”云琮打断她的话,语气陡然锐利了几分,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神色,“影卫已查到,三日前你曾派贴身侍女暗中联络该行主事,而该行近期频繁向西域转运硝石、蚀骨草等制毒原料,其阴寒气息与赫连朔毒镖中的毒素同源,你敢说你对此一无所知?”
秦佳韵脸色骤然惨白,血色尽褪,眼神慌乱躲闪,不敢与云琮对视,嘴唇抿得紧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裙摆上,晕开点点湿痕:“我……我只是听闻那主事手中有能缓解我旧疾的珍稀药材,才让侍女前去联络,真的不知晓什么制毒原料……殿下明察,我不敢欺瞒……”她声音哽咽,却难掩眼底的慌乱与心虚,说话时语气断断续续,破绽百出。
云琮眸色沉了沉,并未继续逼迫,只是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赫连朔已被擒于天牢,受尽酷刑却拒不招供,‘地藏’树倒猢狲散,其残余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掀不起风浪。你若执意为其隐瞒,待我们查清真相,找到确凿证据,届时你不仅自身难保,还会牵连秦相,得不偿失。但你若能如实道出所知,不仅可保自身平安,弥补过往过错,还能为查案助力,孤与陛下定会念你有功,善待于你与秦家。”
这番话精准戳中了秦佳韵的软肋,她浑身剧烈一颤,双肩微微耸动,哭出声来,沉默良久,终是抬眸看向云琮,眼中满是恐惧与决绝,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确实知晓一些事,不敢再瞒殿下。那德顺药材行的主事姓王,早年曾受过赫连朔恩惠,一直为‘地藏’效力,他曾给过赫连朔一批阴寒矿物,说是从西域漠北的一处隐秘矿洞开采的,那矿洞藏在流沙边缘的山谷中,地势险峻,由‘地藏’的精锐护卫看守,只有持有刻着蛇形纹路的黑色令牌,才能进入矿洞调取矿物。”
她顿了顿,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之前还偶然听到赫连朔与下属对话,说毒物研制的据点不在京城,而在江南平江府东南的芦苇荡深处,那里有一处隐秘水寨,由一位姓柳的女子主事,那女子擅长炼制蛊毒与矿物毒素,手段狠辣,德顺药材行转运的原料,最终都会送往那处水寨。只是……只是矿洞与水寨的具体方位,我实在不知,赫连朔从未细说,那蛇形令牌我也只远远见过一次,并未看清细节……”
云琮眸色一凛,心中微动,连忙追问:“那姓柳的女子可有特征?赫连朔提及水寨时,是否说过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景致?或是那王主事的行踪规律,你可知晓?”
“那姓柳的女子,听闻常年着绿衣,身形消瘦,左眼角有一颗痣。”秦佳韵细细回想,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至于水寨附近,好像提过有一片巨大的古槐林,芦苇荡中设有迷阵,外人难以进入。王主事每月十五都会前往平江府城郊的破庙与人接头,至于对接之人是谁,我便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