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府内连日来的压抑阴霾,终被一缕穿透云层的暖阳缓缓拂开。云琮的脉搏日渐强健,苍白的面颊褪去了骇人的青灰,染上了淡淡的血色,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终于随着飒爽秋风消散无踪。皇帝亲赐的“妙手回春”赤金御匾,由宫中仪仗浩浩荡荡送至杏林春堂前,红绸揭开的刹那,金光夺目,映得整条街巷都熠熠生辉,引得京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扶老携幼,争相目睹这无上荣光。越王妃秦佳喻“药仙下凡”的名声如同长了翅膀,飞入千家万户,其声望一时无两,甚至隐隐盖过了朝中诸多根基深厚的勋贵朝臣。
然而,风光之下,康复之路依旧漫长而崎岖。“腐心蚀骨”之毒太过霸道,秦佳喻虽以奇法险中求胜,拔除了阴寒根本,但残余的毒素如同附骨之疽,深入经脉脏腑,清理起来异常艰难。加之毒素对身体造成的重创,云琮多数时候仍深陷昏睡。偶尔从昏沉中醒来,眼神还带着重伤初愈的迷茫与虚弱,可视线总会下意识地、固执地在室内逡巡,直到捕捉到那个守在榻边的熟悉身影——或是伏案疾书,细细整理药方注解;或是躬身调试药液温度,眉宇间满是专注;或是坐在榻边,静静凝视着他,眼中藏着化不开的担忧与疼惜。唯有看到她,他紧蹙的眉峰才会缓缓舒展,眼中泛起安心的柔光,连呼吸都变得平稳许多。
秦佳喻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每一味药的用量、煎煮的火候、服用的时辰,她都亲自斟酌,反复核算,容不得半分差错。喂药时,她会先舀一勺药汁在自己唇边轻轻试温,确认不烫不凉,刚好适宜入口后,才小心翼翼地送至云琮嘴边。药汁粘稠,难免会溢出唇角,她便用干净柔软的锦帕,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轻轻擦拭他的唇角,连鬓边、下颌沾染的零星药渍也细细拭去,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稀世琉璃。
太后感念其辛劳与赤诚,每日都会遣心腹嬷嬷送来宫中珍藏的百年老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等滋补珍品,更是将自己身边最擅调理皇室贵胄身体、精通药膳养生的张嬷嬷直接派到了越王府,明言协助秦佳喻照料云琮,实则是代表太后,传递着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绝对的支持。太后态度的转变清晰而坚定,那份发自肺腑的感激与毫无保留的接纳,如同最有力的风向标,让秦佳喻在越王府乃至整个皇室宗亲眼中的地位愈发稳固超然,再无人敢因她庶女出身,或是往日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行而私下置喙半句。
这日午后,秋阳格外暖融,金辉透过雕花窗棂,筛下斑驳的光影,懒洋洋地洒在云琮依旧略显苍白却已见生机的面容上。他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神识比前几次清明了许多,肩头那蚀骨般的剧痛已被一股温润而持续的药力包裹、化解,只剩下隐隐的酸胀感,终于变得可以忍受。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榻边小几旁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秦佳喻伏在堆满医案、药方与古籍的案上,竟睡着了。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垂,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紧闭着,眼下是清晰可见的浓重青黑,显然是连日操劳、睡眠不足所致。她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一本摊开的笔记上,指尖沾染着些许未干的墨渍,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榻沿,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也想离他再近一些,牢牢守着他。
云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一股混杂着深切心疼、无尽庆幸与浓烈爱意的暖流汹涌而过,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手臂还带着几分无力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指腹刚触到那柔软丝滑的发丝,便因牵动了肩背的伤口,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这细微的声响,却立刻惊醒了浅眠的秦佳喻。她几乎是瞬间便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与一丝本能的警觉,但在对上他温柔注视的目光时,所有的防备与疲惫即刻消散无踪,化为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喜与关切:“殿下,你醒了?”她立刻起身凑近,动作轻柔地怕惊扰到他,伸手自然地探向他的腕脉,一连串的问题关切地溢出唇角,“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伤口疼得能忍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云琮顺势握住她探过来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与药草的气息,却奇异地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安与踏实。“无妨了,”他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低沉,却蕴含着真切的笑意与浓浓的依赖,“辛苦你了,佳喻。”短短几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的感激与眷恋。他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拉近,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与暖意交织,驱散了身上残留的几分阴寒,“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秦佳喻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温热的皮肤,声音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她细心地为他掖了掖被角,又拿起一旁温在小炉上的参须乳鸽汤,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后才递到他嘴边,“太医早晨来请过脉,说余毒已经清除了七七八八,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静心休养,固本培元,切忌操劳动气。我用母后赏赐的老参须炖了乳鸽汤,小火煨了三个时辰,最是温和补益,你一定要多喝点。”
云琮张口咽下那勺汤,鲜香醇厚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口中残留的药味苦涩。他看着她专注认真的眉眼,看着她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心中暖意融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汤很好喝,但不及你……珍贵。”
秦佳喻的脸颊瞬间红得更厉害了,如同熟透的樱桃,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却盛满了笑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继续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紧紧叠在一起,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汤的鲜香与温馨的气息,静谧得仿佛能滴出蜜来。
正喂到一半,门外传来内侍恭敬而轻缓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凤驾亲临——”
话音未落,一身雍容华贵常服的太后已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此次前来,眉宇间连日来的忧色与憔悴已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和隐隐的后怕所取代。她先是快步走到榻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云琮的气色,又亲自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受着他体温正常,才放心地询问起他此刻的感受。听到他声音虽弱但思路清晰,还能简单回应自己的问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而轻松的笑容,眼中满是疼惜。
随后,太后的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秦佳喻,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与慈爱,她招了招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亲近:“好孩子,快,到哀家身边来。”
秦佳喻依言上前,微微屈膝行礼。太后却直接拉着她的手,不容分说地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侧的锦墩上,如同寻常百姓家的慈母般,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充满了感慨与愧疚:“哀家都听说了,这几日都是你一个人在撑着,亲力亲为,不眠不休地照顾琮儿。瞧瞧,这才几天,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释然,更有深深的感激,“唉,以前,哀家被困在这深宫之中,眼界难免狭隘,总觉得女子嘛,还是温婉柔顺、相夫教子、不显山不露水才好。像你这般……聪慧得近乎妖孽,本事大得能通天,哀家这心里头,说实话,是存着几分顾虑,甚至……是有些忌惮的。”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注视着秦佳喻平静无波的眉眼,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才继续推心置腹地说道:“可经过琮儿这次生死大劫,哀家才算真正看明白了,想通了!聪慧不是错,有通天的本事更不是罪过!关键是你这心,用在何处,向着何方!你对琮儿的这片赤诚真心,你这身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起死回生之术,是琮儿几世修来的福气,是咱们皇家莫大的幸运!哀家若是再固守着那些陈腐不堪的念头,因为你的才能而心存芥蒂,那便是真的老糊涂了,对不起皇氏的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拼却性命不要,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琮儿!”
太后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沉重,也一句比一句坚定,带着母仪天下的决断与魄力:“从今日起,你便是哀家最看重、最疼爱的儿媳,与嫡出的毫无分别!这越王府,乃至这整个胤朝,谁若再敢因你的出身背景,或因你这身惊世骇俗的才能而在背后嚼舌根、轻视于你,你只管告诉哀家,哀家定为你做主!绝不轻饶!”说着,她从自己腕上,郑重地褪下一只通体碧绿莹透、水头极足、一看便知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极品翡翠玉镯,不由分说地,轻轻套在了秦佳喻那略显纤细的手腕上,“这只镯子,是哀家当年出嫁时,母亲亲手为哀家戴上的,跟着哀家风风雨雨几十年,见证了无数兴衰,今日,哀家把它传给你。只盼着你与琮儿,从此夫妻同心,相互扶持,白首偕老,永不相负。”
这不仅仅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赏赐,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认可和象征,代表着太后已将秦佳喻彻底视为了自己人,给予了她皇室内部最顶级的庇护与尊荣。秦佳喻心中暖流微荡,立刻起身便要行大礼谢恩,却被太后含笑稳稳按住:“好了好了,这些虚礼就免了。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先好好照顾自己和琮儿,瞧你瘦的,哀家瞧着都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