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迅速传下,士兵们虽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脊背,领命而去。
王九击又看向王大力:“你带一队亲兵,去缺口处收拢吴大刀的遗物,明日我亲自为他主持葬礼。他虽出身草莽,却是我黑风军的脊梁。”
王大力沉默点头,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如负千钧。
夜幕降临,白茅岭燃起无数篝火。火光映照着士兵们疲惫的脸,也映照着未及掩埋的尸体。灵棚前,战旗低垂,黑风军的将士们排成长队,为阵亡的同袍默哀。有人低声哼起四川乡谣,歌声凄凉,却透着不屈的倔强。
王九击独坐于土城残垣之上,手中握着一枚阵亡将士的兵牌,上面刻着“吴大刀,嘉定府人,年三十七”。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山道,心中无喜,唯有沉重。
这一战,他赢了战术,却几乎输掉了战略。若非李子龙灵机一动,以火罐炮破壕,若非马星夜断粮道,若非将士们以命相搏,今日倒下的,或许便是他王九击。
他抬头望天,北斗七星在夜空中清晰可见,斗柄正指向北方。
“北上……”他低声自语,“德安府,才是真正的开始。”
而此时,三十里外的山道上,罗泽南正率残部艰难前行。
队伍寂静无声,只有脚步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与伤兵压抑的呻吟。二百三十余人重伤难行,被安置在最后的车队中,由长夫用门板抬着。有人已高烧呓语,有人伤口化脓,却无药可医。
罗泽南走在队伍中央,青色儒衫被硝烟与血迹染得斑驳,手中那卷《孙子兵法》的书页边缘已被血渍浸透,微微发褐。他不时回头,望向白茅岭的方向。那里的火光依旧映红天际,像一座不灭的祭坛,焚尽了他的三千精兵。
“先生……”身旁的亲兵低声唤他,“将士们饿了,已断粮一日,连干草都嚼了。”
罗泽南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硬的饼,掰成两半,递给身旁一名年轻士兵。那士兵愣住,不敢接。
“吃。”罗泽南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士兵颤抖着接过,低头啃食,泪水混着碎屑落下。
罗泽南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曾以“忠义”聚兵,以“卫道”训将,可今日,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因饥饿而倒下,因无药而哀嚎,他才明白——道义若无实力支撑,不过空中楼阁。
“黑风军……”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夜风中飘散,“虽蛮,却有死战之心;虽粗,却知变通之法;虽为‘逆贼’,却能以民为本,以战养战。”
他握紧了手中的《孙子兵法》,书页在风中微微翻动,停在“上下同欲者胜”一句。
“此役虽败,”他抬起头,望向黑风军方向,目光如炬,“来日必雪耻。”
风过山林,吹动残旗,也吹动他破碎的儒衫。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像一道未熄的火种,悄然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