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看,它们都在等妈妈,”小女孩举起手里的兔子,兔子的爪子突然掉了下来,里面滚出一颗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球,“妈妈说,等凑齐三十五只布偶,她就能从坟里出来了。”阿禾抓起身边的剪刀,朝着小女孩挥过去,却扑了个空,小女孩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只有怀里的布偶还在,胸口的心跳声越来越急。
监控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三年前的场景出现在屏幕里:乔悦坐在缝纫机前,窗外下着秋雨,她的手指在布偶上翻飞,针脚细得像头发丝。突然,她“啊”了一声,手指被针扎破,血滴在米白色的灯芯绒上,晕开一小片红。她没有擦,反而笑着把手指按在布偶胸口:“宝宝,这是妈妈的血,以后你看见有血的布偶,就知道是妈妈在找你。”
画面一闪,变成了医院的病房。乔悦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肚子高高隆起。医生站在床边,声音模糊:“乔女士,你血压太低,只能保一个。”乔悦的眼泪掉下来,看向床边的男人——她的丈夫,手里攥着那只缺耳朵的布偶:“保孩子,让她带着布偶,以后有人疼。”男人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再也没回来。
画面又闪,乔悦躺在手术台上,血从手术布下渗出来,染红了床单。她的手紧紧攥着布偶,指尖发白:“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不能陪你长大。”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一眼,落在布偶胸口的血渍上:“等着妈妈,妈妈用布偶找你。”
阿禾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账本上,晕开了“沾血,处理”四个字。她想起那天乔悦来店里,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只缺耳朵的熊,她说:“阿禾老板,你这布偶的针脚,扎得太急了。”原来不是针脚急,是乔悦的血还没干,是她的牵挂还没断。“阿姨,妈妈快出来了,”小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货架上的布偶已经全部跳到地上,排成一排,朝着门口走。它们的动作僵硬却整齐,灯芯绒脚掌蹭过地板,留下浅浅的泥印,像一串微型的脚印,顺着青石板路往巷尾延伸。阿禾趴在地上,看着那排布偶——缺耳朵的熊走在最前面,缺爪子的兔子跟在后面,缺尾巴的狐狸晃着光秃秃的尾巴根,每一只的胸口都在微微起伏,“咚咚”的心跳声叠在一起,像老旧的钟表在走。
小女孩的身影飘在布偶队伍上空,黑衣在风里飘得像纸,她低头看着阿禾,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布偶的影子:“阿姨,你要不要一起去?妈妈说,你帮她找到了布偶,要好好谢谢你。”阿禾想爬起来,腿却像灌了铅,指尖抠进地板的缝隙里,摸到几粒潮湿的泥——是小女孩赤脚带进来的,还带着后山坟土的腥气。
布偶队伍走出店门时,巷口的梧桐叶突然簌簌往下落,叶子打着旋儿飘在布偶身上,被它们胸口的起伏震得弹开。阿禾眼睁睁看着那排小小的身影拐进后山的小路,小女孩飘在最后,路过寿衣店时,王婆正站在门口烧纸,火光照着她的脸,她对着小女孩的方向鞠了一躬,嘴里念念有词:“乔悦啊,别再缠着活人了。”
阿禾终于撑着地板爬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她抓起桌上的账本,踉踉跄跄地追出去,巷子里的青石板沾着露水,滑得她好几次差点摔倒。追到巷口时,布偶队伍已经钻进了后山的野草里,绿色的草叶没过布偶的身子,只露出一个个小小的脑袋,像一排移动的坟头。
夜雨又下了起来,细密密的,打在野草上,发出“沙沙”的声。阿禾踩着泥往山上跑,手电筒的光在雨雾里晃,照见布偶们的脚印,泥地上的小坑,正好能放进她的指甲盖,每一个坑里都渗着暗红色的水,像血。突然,前面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混着布偶的心跳声,越来越近。
她绕过一个塌了半边的坟包,看见老槐树下的无碑坟前,已经摆了三十四只布偶。它们围成一个圈,中间空着一个位置,正好能放下那只缺耳朵的熊。小女孩蹲在坟前,正把最后一只布偶——缺鼻子的小猫,放在空着的位置上。三十五只布偶,终于凑齐了。
坟上的土突然开始往下陷,像有人在着坟土裂开一道缝,暗红色的液体从缝里渗出来,顺着布偶的脚往上爬,钻进它们胸口的针脚里。布偶们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响亮,像一面鼓在敲,震得野草都在颤。
“妈妈,布偶齐了,你快出来吧。”小女孩站起来,张开双臂,黑衣在风里飘得像翅膀。坟土裂开得更大了,缝里伸出一只手,手指细得像绣线,指甲盖泛着青,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小小的布偶图案,正是乔悦当年戴的那只。
阿禾的呼吸猛地停住。她想起三年前乔悦来店里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晃着,她说:“这是我丈夫送的,刻着我设计的布偶。”后来她丈夫在她难产时选择保孩子,又在孩子被遗弃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只镯子,陪着乔悦埋进了坟里。
那只手顺着坟土往上爬,接着是小臂,然后是肩膀。乔悦的脸慢慢露出来,脸色白得像纸,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嘴角却咧着笑。她穿着那件月白旗袍,旗袍上沾着泥,领口的珍珠扣掉了一颗,露出里面的红绳,绳子上拴着一小块布,正是那只缺耳朵熊的衣角。
“我的布偶们,”乔悦的声音很轻,像雨落在棉花上,她的手抚过身边的布偶,每摸一只,那只布偶的胸口就起伏得更厉害,“终于都回家了。”小女孩扑进她怀里,乔悦抱着她,手指轻轻摸着她缺角的左耳:“宝宝,妈妈找到你了。”
阿禾躲在树后,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翻开的那页正好是清库存的记录——“2021.10.21,手工布偶三十五只,沾血,处理”。她突然想起,那天买走最后一只布偶的,是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老太太说要给夭折的孙女当陪葬,现在想来,那老太太的身影,竟和王婆有几分像。
“阿禾老板,”乔悦突然抬头,朝着树后的方向看过来,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却准确地锁定了阿禾的位置,“你也来了。”阿禾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她看见乔悦怀里的小女孩也转过头,嘴角咧着笑,缺角的左耳渗着血,滴在乔悦的旗袍上。
乔悦抱着小女孩站起来,三十五只布偶围着她们,胸口的心跳声整齐划一,像在奏乐。她一步步朝着阿禾走过来,旗袍下摆扫过坟土,沾着的泥掉在地上,变成小小的布偶脚印。“谢谢你把布偶送回来,”乔悦的手伸过来,指尖凉得像冰,“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我……我欠你什么?”阿禾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一般,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
乔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缓缓地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阿禾的胸口,仿佛那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你把沾着我血的布偶卖了,让它们流落在外,受尽苦难。”乔悦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死水,但其中蕴含的怨愤却如同一股暗流,在空气中涌动。
阿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悦。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随手卖掉的那些布偶,竟然会给乔悦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乔悦的手突然如同闪电一般,猛地抓住了阿禾的手腕。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阿禾的肉里,鲜血立刻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的布偶身上。
那只缺耳朵的熊像是感受到了鲜血的召唤,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乔悦身边。它用那只残缺的耳朵蹭着乔悦的血,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生命的养分。随着鲜血的浸润,布偶身上原本平坦的针脚处开始慢慢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阿禾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她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
乔悦的另一只手从坟里摸出一根针,针尾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那绳子看上去有些粗糙,显然是用布偶的灯芯绒搓成的。
乔悦把阿禾的手按在缺耳朵熊的胸口,针尖对着她的指尖,冷冷地说道:“别怕,很快就好,就像缝布偶一样。”
针尖扎进指尖的瞬间,阿禾的眼泪决堤了。她想起三年前乔悦说的话:“你这布偶的针脚,扎得太急了。”现在,乔悦正用同样的针,同样的线,慢慢扎进她的肉里,缝着一颗不属于她的心。小女孩在旁边拍手,布偶们的心跳声越来越响,震得她的耳膜生疼。
“妈妈,这颗心比之前的更暖呢。”小女孩满脸欣喜地凑过来,像只可爱的小猫咪一样,用她那稚嫩的脸颊轻轻地磨蹭着阿禾的手。然而,小女孩那冰凉的皮肤却让阿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乔悦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缝补着那只缺耳朵的小熊布偶。她的手法娴熟而细腻,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一般,针脚细得如同头发丝一般。
只见乔悦手中的红绳灵活地穿梭于阿禾的指尖之间,然后绕过缺耳朵熊的胸口,一针一线地缝出了一颗小巧玲珑的心。那颗心虽然不大,却显得格外精致,仿佛是用乔悦的心血和爱意编织而成的。
随着最后一针的落下,乔悦轻轻松开了手,满意地看着那只布偶胸口的新心。那颗心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色,就像是被乔悦的血液浸染过一样。
“好啦,”乔悦微笑着说道,她的笑容温柔而又充满了母爱,“现在,这只小熊布偶有了一颗完整的心跳啦。”
阿禾的指尖流着血,却感觉不到疼。她看着那只布偶,胸口的起伏和她的心跳一模一样,“咚咚”的,很稳。乔悦抱着小女孩,转身走向坟前的布偶圈,三十五只布偶立刻围上来,把她们护在中间。坟土开始往上涌,慢慢把她们和布偶都埋住,只留下那只缺耳朵的熊,蹲在坟头,胸口对着阿禾,微微起伏。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阿禾瘫在地上,指尖的血已经凝固,她看着坟头的布偶,突然听见它开口说话,声音和乔悦一模一样:“阿禾老板,以后我的布偶们,就拜托你照顾了。”
布偶的胸口突然裂开,里面滚出一张纸条,正是三年前乔悦塞给她的那张——地址后面,多了一行字:“沾血的布偶,是我和宝宝的牵挂,别让它们孤单。”
阿禾捡起纸条,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爬起来,走到坟前,把那只缺耳朵的熊抱在怀里,胸口的起伏暖得像真的心跳。她转身往山下走,身后的坟土慢慢平复,野草开始往上长,很快就把坟包盖得严严实实,像从未有人动过。
回到店里时,天已经亮了。阿禾把三十五只布偶摆回货架,每一只的胸口都缝着一颗红布心,有的是她的血染的,有的是乔悦的血渗的。她在货架最上层放了那只缺耳朵的熊,旁边摆上乔悦的银镯子——是她从坟前捡的,镯子上的布偶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光。
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阿禾缓缓地合上了拾光玩具店的大门。她站在店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再次审视着店内的一切。
货架上,三十五只手工布偶整齐地排列着,每一只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阿禾的目光缓缓扫过它们,仿佛在与每一只布偶道别。她轻轻地数着:“一、二、三……三十五。”确认无误后,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门锁上。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被巷尾的老槐树下的身影吸引住了。月光如水,洒在乔悦和她怀中的黑衣小女孩身上,使得她们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乔悦身着一袭月白旗袍,身姿绰约,宛如仙子下凡;而小女孩则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身穿黑色衣裳,显得有些神秘。
阿禾看着她们,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乔悦和小女孩也注意到了阿禾,两人对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明亮而温暖。
阿禾也微笑着回应她们,然后举起手,轻轻地挥了一下。这一挥,仿佛是在向她们道别,又仿佛是在传递一种默契。
当阿禾转身离去时,她的脚步显得有些轻快。然而,当她走了几步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来。
可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老槐树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梧桐叶,宛如一只小小的布偶脚印,轻轻地飘落在青石板上。
阿禾凝视着那片梧桐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她知道,乔悦和小女孩已经离开了,但她们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拾光玩具店的货架上,三十五只手工布偶依然静静地摆放着。每天关门前,阿禾都会细心地为它们擦拭灰尘,仿佛这些布偶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当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布偶的胸口时,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心跳,那是一种轻柔的起伏,如同生命的律动。
有人来买布偶时,阿禾总是微笑着拒绝,她会说:“这些布偶是有主人的,它们承载着别人的牵挂,所以不能卖。”
偶尔会有一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好奇地趴在那扇透明的玻璃门上,他们的小手指着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熊布偶,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姨,那只布偶为什么会动呀?”阿禾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都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轻声回答道:“因为它有心跳呀,是妈妈给它缝的呢。”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货架上,给那些布偶们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辉。那三十五颗小小的心脏,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温暖的阳光,一起微微起伏着,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像乔悦和小女孩的笑声一样,在这小小的店里轻轻地回荡着。
店门口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又飘落了几片梧桐叶。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沾着一点点湿泥,仿佛刚刚从后山的坟前回来。这些叶子,也许是被风吹落的,也许是被鸟儿衔来的,但无论如何,它们都给这个小店增添了一丝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