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陈师傅昨晚过来动的?”姑姑猜测道。
安冉摇了摇头:“陈师傅说今天才来上最后一层浆,而且他昨晚走的时候,没说要回来啊。”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安冉和姑姑回头一看,是陈师傅来了。他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对襟褂子,手里拎着一个装着浆糊的小桶。
“陈师傅,您来了。”姑姑迎上去,指了指堂屋里的纸人,“您看这纸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位置了,我们没动过它们。”
陈师傅走进堂屋,看了一眼纸人,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可能是夜里的阴气重,把纸人吹动了,没什么大事。”说完,他从桶里拿出一把刷子,开始给纸人上浆。
安冉看着陈师傅的动作,心里的疑惑更重了。阴气重能把纸人吹动?而且还能精确地把两个纸人互换位置?这根本说不通。她想再问问陈师傅关于红绳的事,可看到陈师傅专注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师傅给纸人上浆的时候,速度很快,刷子在纸人身上划过,留下一层薄薄的浆糊,让纸人的颜色看起来更白了。他上浆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纸人手腕上的红绳,像是在刻意保护那两根红绳。
“陈师傅,这纸人手腕上的红绳,要是不小心弄掉了,怎么办啊?”安冉忍不住问道。
陈师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严肃:“别弄掉,这红绳关系到逝者的魂魄能不能顺利上路,掉了就麻烦了。”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给纸人上浆。
安冉听了,心里更害怕了。她总觉得陈师傅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出来。而且那根多出来的红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出现在男纸人的手腕上?
陈师傅上完浆后,又检查了一遍纸人,确认没问题后,对姑姑说:“浆糊明天就能干,后天出殡的时候,直接烧掉就行。晚上守灵的时候,多注意点,别让纸人沾到水,也别让小孩子靠近。”
姑姑连忙点头:“您放心,我们会注意的。”
陈师傅没再多说,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安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这对纸人不对劲,而且接下来,可能还会发生更诡异的事情。
当天晚上,还是安冉守灵。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堂屋中央,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对纸人。她决定今晚不睡觉,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移动纸人。
堂屋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安冉盯着纸人,看了很久,眼睛都有些发酸。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打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和昨晚听到的一样,从纸人方向传来。
安冉立刻清醒过来,屏住呼吸,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剪刀。她看到,男纸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只是指尖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树叶。可安冉看得很清楚,那不是风吹的,因为堂屋里根本没有风。她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地盯着男纸人,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紧接着,男纸人的胳膊也动了起来。它的胳膊慢慢抬起,朝着爷爷的遗照方向伸去,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安冉吓得浑身冰冷,手里的剪刀差点掉在地上。她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惨白的纸手一点点靠近相框。
纸手的指尖触到相框边缘时,安冉清楚地看到纸面上泛起一层极淡的灰雾,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纸里渗出来。男纸人手腕上的两根红绳突然绷紧,尾端的桃木片相互碰撞,发出“哒哒”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像是在倒计时。
就在这时,女纸人也有了动静。它原本垂在身侧的胳膊缓缓抬起,不是朝着遗照,而是朝着安冉的方向。安冉的后背瞬间贴紧了椅面,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她想站起身逃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女纸人的纸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然后慢慢弯曲,像是在做一个“抓”的动作。
堂屋里的蜡烛突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火苗猛地窜高,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安冉借着光亮看清了女纸人的脸——白天看起来只是简单勾勒的五官,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而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她惊恐的模样。
“不……不要……”安冉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可这声音不仅没能阻止纸人,反而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男纸人突然用力,将爷爷的遗照从供桌上提了起来,相框在它的纸手里轻轻晃动,玻璃表面映出的烛光忽明忽暗。女纸人则朝着安冉的方向又靠近了一步,它的脚步很轻,纸做的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和安冉小时候踩过的糯米纸一样,脆弱得仿佛一踩就碎,却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安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男纸人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发现其中一根红绳的末端竟系着一缕极细的黑发,那是她的头发!早上梳头时,她不小心扯断了几根,随手扔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根红绳正随着男纸人的动作慢慢拉长,而红绳的另一端,似乎缠在了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上,顺着地面延伸到她的脚边。
她猛地低下头,借着烛光看向自己的脚踝,一只惨白的纸手正轻轻搭在她的裤脚边,而那根系着黑发的红绳,正紧紧缠在她的脚踝上!红绳的触感冰凉,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皮肤,她甚至能感觉到红绳在慢慢收紧,勒得她的脚踝生疼。
“爷爷……是你吗?”安冉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给她系红绳的场景,老人粗糙的手指轻轻捏着红绳,一遍遍地叮嘱她“别弄丢了,能保平安”。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心慌,如果真的是爷爷,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吓自己?
就在她恍惚的瞬间,男纸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堂屋门口的方向走去。女纸人也收回了伸向安冉的手,跟在男纸人身后,两个纸人一左一右,抬着爷爷的遗照,步伐整齐得像是经过了无数次演练。缠在安冉脚踝上的红绳被猛地拽了一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倾斜,椅子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供桌上的香炉被震得晃动了一下,几炷香掉在地上,火星溅起,落在铺在地上的干草上,瞬间燃起一小团火苗。
“救火!快救火!”安冉终于喊出了完整的句子,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只要惊动了其他人,纸人或许就会停下来。
火苗很快被她用脚踩灭,可纸人却没有丝毫停顿,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口。安冉能看到门外的月光,惨白的月光落在纸人身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冷霜,看起来像是两个从坟里爬出来的影子。缠在她脚踝上的红绳越来越紧,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已经被勒出了红痕,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被纸人拖出院子。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姑姑穿着睡衣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搪瓷脸盆:“冉冉,怎么了?刚才听你喊救火……”姑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门口的纸人和被红绳拽着的安冉,脸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纸……纸人怎么动了?!”
姑姑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亲戚,叔叔、大伯还有几个堂哥都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吓得愣在了原地。叔叔最先反应过来,抄起院子角落里的铁锹,朝着男纸人就冲了过去:“邪祟!敢在我家作祟!”
铁锹的木柄眼看就要碰到男纸人的后背,可就在这时,男纸人突然转过身,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叔叔。叔叔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举着铁锹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安冉清楚地看到,叔叔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缕红绳,和纸人手腕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别碰它们!”安冉突然大喊,她想起了陈师傅说的话——“别弄掉红绳,关系到逝者的魂魄能不能顺利上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陈师傅的话,可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叔叔伤到纸人。
姑姑也反应了过来,拉着叔叔往后退:“老陈说过,纸人动不得!咱们别激怒它们!”大伯则跑到安冉身边,试图解开缠在她脚踝上的红绳,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红绳,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这绳子……怎么这么冰?”
安冉的脚踝越来越疼,红绳已经勒进了皮肤里,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红绳往她的身体里钻,冰凉的,像是水,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爷爷身上常有的枣花香。每年秋天,爷爷都会把晒干的枣花装在布袋子里,放在她的枕头边,说能安神。可此刻,这熟悉的气息却让她更加心慌,因为她知道,爷爷的枣花早在去年冬天就用完了,而且爷爷走后,布袋子也被姑姑收进了衣柜深处。
“冉冉,你看!”堂哥突然指着男纸人的肩膀大喊。安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男纸人肩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松了,一端垂在胳膊上,另一端竟缠在了爷爷的白布上!而且那红绳正随着男纸人的动作慢慢收紧,像是要把白布连同
“爷爷不想走……”安冉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爷爷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和她好好告别,没来得及再看她一眼,甚至没来得及吃一口他亲手种的冬枣。这对纸人,或许不是什么邪祟,而是爷爷的执念,是他想借着纸人的身体,再看看她,再带她看看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
她慢慢抬起手,朝着男纸人的方向伸去。姑姑想拉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姑姑,没事的,是爷爷……他只是想看看我。”她的手指触到男纸人的胳膊时,还是那刺骨的冰凉,可这一次,她没有缩回手,而是轻轻握住了那只惨白的纸手。
就在她握住纸手的瞬间,男纸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手腕上的红绳也慢慢松弛下来。堂屋里的蜡烛火苗渐渐恢复了正常,不再忽明忽暗。女纸人也停下了动作,垂在身侧的胳膊慢慢放下,脸上的诡异笑容也消失了,又恢复了白天那副简单勾勒的模样。
安冉看着男纸人手里的遗照,轻声说:“爷爷,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你种的冬枣我看到了,都熟了,等出殡后,我就摘下来,煮成粥,像你以前煮的那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姑姑,好好照顾这个家,你不用牵挂我们。”
话音刚落,男纸人突然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遗照慢慢落在了供桌上,相框摆放的位置,和之前一模一样。紧接着,两个纸人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散落的纸片和竹篾。缠在安冉脚踝上的红绳也瞬间断开,掉在地上,其中一根红绳的尾端,还系着那个刻着“安”字的桃木片,那正是她小时候戴过的那根。
第二天早上,安冉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爷爷和奶奶,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是刚出生的她。照片冉冉,奶奶走后,我就把你的红绳收起来了,怕你弄丢。本想等你国庆回来,亲手给你戴上,可我等不到了。纸人师傅说,红绳能引着我的魂见你最后一面,我只想再看看你,看看我的乖孙女。别害怕,爷爷不会伤害你,爷爷只是舍不得你。”
安冉拿着纸条,眼泪无声地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终于明白,那些诡异的夜晚,那些让人恐惧的瞬间,不过是一个老人对孙女最深的牵挂。她把桃木片重新系在手腕上,红绳贴着皮肤,不再是刺骨的冰凉,而是带着一丝温暖,像是爷爷的手,轻轻护着她。
出殡那天,安冉亲手把那堆散落的纸片和竹篾放进了火盆里。火焰吞噬着纸片,冒出的烟带着淡淡的枣花香,像是爷爷在和她告别。她站在火盆前,看着火焰慢慢变小,轻声说:“爷爷,一路走好,我会想你的。”
后来,安冉每年都会回老家,摘爷爷种的冬枣,煮成甜甜的粥。手腕上的红绳她再也没有摘下来过,每当看到那根红绳,她就会想起爷爷,想起那个深夜里,纸人肩上的红绳,其实是爷爷用尽全力,想要牵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