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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老槐树下的绣花鞋(1 / 2)

火车在黑夜里嘶吼着钻进隧道,车窗上的水汽突然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陈默揉了揉眼睛,那团水汽又散开了,只剩下窗外连绵的黑影——那是他阔别十年的故乡,青瓦镇外的老林子。

“下站青瓦镇,下车的乘客准备了。”列车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玻璃。陈默拎起帆布包站起来,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只绣花鞋。

鞋是缎面的,暗红色,鞋头绣着缠枝莲,只是被母亲的指甲抠得变了形,丝线磨出了毛边。父亲早逝,母亲守着老院子过了一辈子,上个月被发现时,已经在老槐树下断了气,手里就攥着这半只鞋。

出了火车站,冷风裹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镇上的路还是青石板铺的,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像一条淌着脓水的伤口。陈默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影子在石板路上歪歪扭扭,时不时和墙根下蜷缩的黑影重叠——那些是镇上的老人,裹着看不出颜色的棉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外来者。

“是陈家小子?”一个老婆婆突然开口,她的牙掉光了,说话漏风,“你娘走了,那树……该找新主了。”

陈默没接话。他记得小时候,大人们从不让孩子靠近老槐树。那棵树在院子中央,得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布满了深褐色的疙瘩,像无数只眼睛。每到阴雨天,树洞里就会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母亲总说那是树在哭。

推开院门时,铁锁“咔哒”一声断了,锈屑簌簌往下掉。院子里的草长到了膝盖高,老槐树的影子把半个院子都罩住了,树影在月光下晃悠,像有人在枝叶间荡秋千。

堂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香火味扑面而来。供桌上摆着母亲的黑白照片,相框上蒙了层灰,照片里的母亲在笑,眼角的皱纹却像两道刀疤。陈默放下包,刚想擦相框,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声音从后院传来,像是有人在敲井。

后院的井是口老井,石头井栏被磨得溜光,井绳上的青苔能攥出水。陈默探头往井里看,井水黑沉沉的,映出他的脸,只是那张脸的嘴角在往上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猛地后退一步,再看时,井水里的影子又恢复了正常,只有一圈圈涟漪在慢慢散开。

“谁啊?”他对着井口喊,声音落下去,被井水吞得干干净净。

回到堂屋,陈默把母亲的照片擦干净,刚摆回供桌,就看见供桌下有个东西在动。他蹲下去看,是只黑猫,绿眼睛在暗处亮得像两盏灯。猫“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凄厉,突然窜上供桌,打翻了香炉。

香灰撒了一地,混着几粒暗红色的东西。陈默捡起来一看,是干硬的血痂。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香灰,迷了他的眼。等他揉掉眼泪,看见门槛上放着一只鞋——和母亲手里那半只一模一样的绣花鞋,只是这只是完整的,暗红色的缎面在月光下泛着油光,鞋头的缠枝莲像是在慢慢舒展。

他想起小时候听的故事:几十年前,镇上有个绣娘,被人发现吊死在老槐树上,脚上没穿鞋。后来每到阴雨天,就有人看见槐树下有个穿红鞋的女人在转圈,嘴里还哼着绣花的调子。

陈默的手开始发抖,他转身去翻母亲的遗物,在樟木箱的底层找到了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半只绣花鞋——和门槛上那只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双。

信是母亲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被水洇过,有些字已经模糊不清:“……她又来了,在窗外绣花……鞋不能凑齐,凑齐了她就会带走一个人……”

窗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陈默猛地抬头,看见玻璃上贴着一张脸,惨白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正对着他笑。

陈默抄起门后的扁担,冲到窗边时,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他喘着粗气,回头看供桌,那双绣花鞋不见了。

“咔哒。”

堂屋的门自己关上了。陈默转身去拉门,却发现门闩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拽不动。供桌上的蜡烛突然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老槐树的影子透过窗棂,在地上织成一张网。

“滴答,滴答。”

树洞里的声音又响了,比小时候听的更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滴水,又像是……在滴血。

陈默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墙角,看见那里蹲着一个人影,背对着他,梳着发髻,穿着灰布衣裳——那是母亲生前常穿的衣服。

“妈?”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人影没动。陈默往前走了两步,手电筒的光晃到那人的侧脸,皮肤蜡黄,皱纹里嵌着黑泥,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那不是他母亲,母亲的左脸有颗痣,而这人没有。

“你是谁?”陈默的声音在发抖。

人影慢慢转过头,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她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声音像破锣:“我的鞋……你看见我的鞋了吗?”

陈默举起扁担就打,那人影却像烟一样散开了,只留下一股浓烈的腥气,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这时,门突然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蜡烛重新燃起。陈默回头看,门槛上又放着那双绣花鞋,只是鞋头的缠枝莲上,多了几滴暗红色的斑点,像是新鲜的血。

他不敢再待在屋里,抓起那双鞋就往外跑。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枝叶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陈默跑到门口,却发现大门被锁上了,锁还是那把断了的铁锁,只是锁芯里插着一根头发,乌黑的,缠了一圈又一圈。

“绣花要用心,一针一线不能错……”

女人的歌声从树顶传来,细细的,软软的,像丝绸缠在脖子上。陈默抬头,看见树杈上坐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头发垂到腰,正低头绣着什么。月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纸,眼睛闭着,嘴角却在笑。

他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绣娘死的那天,穿的是红嫁衣……”

陈默抄起扁担往树上砸,扁担却像撞到了棉花上,软绵绵地弹了回来。树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眼睛是血红色的,她举起手里的绣花针,针头像毒蛇的牙,闪着寒光。

“针脚歪了,要补……”女人说着,从树上飘了下来,脚不沾地,红裙扫过草地,草叶瞬间都黄了。

陈默转身就往屋里跑,刚进门就把门闩插上。他背靠着门滑坐在地,看见供桌上的照片在流血,母亲的笑脸慢慢变得狰狞。

“她要鞋……给她鞋……”照片里的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陈默抓起那双绣花鞋,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闩扔了出去。红鞋落在槐树下,女人的歌声停了。他从门缝里看出去,女人正弯腰捡鞋,她的脚腕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捆过。

女人穿上鞋,转身往井边走,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她走到井边,回头对陈默笑了笑,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井水溅起很高,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默瘫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慢慢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驱散了屋里的寒气。他走到院子里,槐树下的脚印不见了,那双绣花鞋也消失了,只有井边的青苔上,沾着几根红色的丝线。

他去镇上买早饭,卖包子的王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陈家小子,你昨晚没听见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陈默问。

“有人在老槐树下唱歌,”王婶压低声音,“跟当年绣娘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绣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婶往四周看了看,凑过来说:“那是民国时候的事了。绣娘叫苏晚,长得好看,一手绣花活全镇第一。后来被镇长看上了,要娶她做姨太,她不愿意,就在槐树上吊死了。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鞋……”

“她为什么不穿鞋?”陈默追问。

“谁说没穿?”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昨天那个老婆婆,“她穿了,红绣鞋,是镇长给她的,说是嫁衣。只是吊死的时候,鞋被人脱了,一只扔在井里,一只被镇长拿走了……”

陈默想起母亲的信,想起那双凑齐的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谢过王婶,往镇外的坟地跑——母亲葬在那里,他要去看看母亲的坟。

母亲的坟前,放着一束野菊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陈默蹲下去,突然发现坟头的土是松的,像是被人挖过。他心里一紧,伸手去扒土,刚扒了两下,就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只鞋,暗红色的缎面,鞋头绣着缠枝莲,和他扔掉的那双一模一样。

而在鞋旁边,埋着的不是母亲的骨灰盒,而是一具骸骨,骨头上还缠着几根红色的丝线。

陈默把骸骨重新埋好,将那只绣花鞋揣进怀里。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回到院子,他决定去看看那口老井。井栏上的青苔滑溜溜的,他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比昨天更黑了,像是墨汁。他找来一根长竹竿,往井里探,竹竿探到十几米深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使劲往上拉,竹竿带着一股腥气被拽了上来,顶端缠着一团头发,乌黑的,还带着湿漉漉的泥。陈默把头发扔掉,正想再探,突然听见井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挣扎。

他又趴到井边,这次看清楚了——水里有个女人,穿着红衣裳,头发散开,像水草一样在水里漂。她的脸朝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默,嘴角还在动,像是在说什么。

陈默吓得后退几步,等他再看时,水里的女人不见了,只有一圈圈涟漪在扩散。他想起老婆婆的话,绣娘的一只鞋被扔在井里,难道她的尸体也在井里?

他去找镇上的老中医李伯,李伯是镇上年纪最大的人,见证过不少事。李伯的药铺里弥漫着草药和酒精的味道,墙上挂着泛黄的字画。

“你娘走的那天,我去看过,”李伯呷了口茶,“她脖子上有勒痕,跟当年的苏晚一样。”

陈默心里一震:“我娘也是被吊死的?”

“不像,”李伯摇摇头,“苏晚是上吊,勒痕是一道;你娘脖子上的勒痕是一圈,像是被什么东西缠死的。对了,她手里攥着半只鞋,我认得,那是苏晚的鞋。”

“您怎么认得?”

“我小时候见过苏晚绣花,”李伯叹了口气,“她绣的缠枝莲,花瓣上有露珠,像是活的。当年镇长抢她的鞋,就是因为那双鞋上绣着他贪污的证据——用金线绣的账本。”

陈默掏出怀里的绣花鞋,李伯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了:“这鞋……怎么会在你手里?”

“在我娘坟里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