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书,没有光影变化,没有任何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只有头顶那盏永远亮着的、惨白的灯,和四面包围的、米白色的、粗糙的软包墙壁。
他开始盯着墙壁看。试图找出一点纹理的不同,一点颜色的深浅变化。没有。一片均匀的、令人绝望的米白。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走动。软包地板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周围只有他衣物摩擦的微弱“沙沙”声和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房间不大,大约四米见方。他走了几步就到头了。转身,再走回来。像个困在透明盒子里的蚂蚁。
无聊!深入骨髓的、能把人逼疯的无聊!
他试着数自己的呼吸。一、二、三……数到一千,时间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或者更久?他不知道。时间感在这里彻底紊乱了。
他坐回地上,背靠着软包的墙壁。冰冷和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将他紧紧包裹、挤压。他开始想念宠物房里那扇能看见外面天空的落地窗,想念那个巨大的猫爬架,甚至想念莉娜刻板的指令和女仆们偶尔的交谈声……那些曾经让他厌恶的声音和景象,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孤独!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烦躁地用手抓挠身下的软包地板。粗糙的绒布表面刮擦着指甲,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但这声音太小了,很快就被吸音材料吞噬。他用力抓,用指甲抠!想把那层软包撕开!想制造点声音!想打破这该死的寂静!
“嗤…嗤…”
只有这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噪音回应他。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低头一看,指甲边缘已经翻起了细小的毛刺,指腹也被磨得发红。徒劳。
他颓然躺倒,瞪着天花板那盏永恒不变的惨白光源。眼睛被刺得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生理反应。他闭上眼睛,视野里残留着一片晃动的光斑。
想睡。但明明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大脑像一台失控的机器,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现:亲王冰冷的眼神,陈管家刻板的脸,展览会上冰冷的笼子和“非卖品”的标签,女儿琳琳模糊的笑脸,前妻苏玲冷淡又复杂的目光,实验室里刺眼的无影灯……
越想睡,越睡不着。身体明明很累,意识却像漂浮在虚空中,无处安放。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开始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汩汩”声,听到自己肠道蠕动的“咕噜”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眼球转动的轻微摩擦声!这些平时被忽略的、属于身体内部的噪音,在这片死寂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折磨神经的噪音!
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强烈。他扑到门边,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那个活动挡板终于再次被拉开。
依旧是那碗廉价的猫粮和一碗清水。
这一次,张纳伟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猫粮就往嘴里塞!他甚至顾不上咀嚼,狼吞虎咽,干硬的颗粒刮得喉咙生疼。饥饿,成了唯一能暂时驱散那无边孤寂和无聊的良药。他吃得一粒不剩,连碗底的碎渣都小心翼翼地舔干净。又灌下大半碗凉水,冰冷的液体滑入胃袋,带来短暂的充实感。
吃饱了,身体满足了。但精神上的空洞和煎熬,却因为身体的满足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他再次陷入那种清醒的、无所事事的、被寂静和孤独凌迟的状态。他开始绕着房间小跑,试图消耗体力,让自己累到能睡着。一圈,两圈……十圈……软包地面吸收着脚步声,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
跑了不知多少圈,汗水浸透了衣服,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累,极度的累。但闭上眼睛,大脑依旧清醒得可怕。那盏灯的白光,即使闭着眼,也仿佛能穿透眼皮,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蜷缩起来,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没用。内部的声音反而更清晰了。
时间,彻底变成了一个模糊而漫长的噩梦。他失去了对白天黑夜的判断,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只有头顶那盏永不熄灭的灯,像一个冷漠的狱卒,无声地记录着他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第三天。
饥饿感已经不那么尖锐,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胃袋空空如也,发出阵阵隐痛。猫粮送来的时间似乎更晚了?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当活动挡板再次被拉开时,张纳伟几乎是爬过去的。他抓起碗,没有立刻吃,而是先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水,缓解喉咙的干渴和火烧火燎的感觉。然后才抓起猫粮,这一次,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他用舌尖感受每一粒猫粮的形状和味道,用牙齿细细地研磨。他需要这个过程,需要这种“进食”的行为,来填充这漫长到令人发疯的时间。
吃完了最后一点碎屑,他伸出舌头,仔细地舔干净碗底和手指上沾着的任何一点残渣。饥饿暂时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虚和对自由(哪怕只是回到那个宠物房)的极度渴望。
他靠在门边的软包墙壁上,冰冷的感觉透过薄薄的家居服传来。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极度的疲惫,极度的清醒,极度的无聊,极度的孤独,极度的饥饿……各种负面的情绪和感知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透不过气。
他呆呆地望着头顶那盏惨白的灯,眼神空洞。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那些愤怒、屈辱、思念、恐惧……仿佛都被这漫长的、无声的囚禁耗尽了能量,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死水般的平静。
反抗?那半步的后退,代价是什么?
是这如同活埋般的七十二小时!
是啃食那难以下咽的、如同饲料般的猫粮!
是独自一人在这无声的坟墓里,被孤独和无聊凌迟!
是像牲畜一样被关押!
他为了那半步的、本能的抗拒,付出了远超那点微末尊严的代价!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毒液,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他麻木的神经:在这里,在这个金丝牢笼里,在苏尔坦亲王绝对的主宰下,任何形式的反抗,哪怕只是最轻微的下意识抗拒,其代价都沉重到他无法承受!
忍耐。只有忍耐。
像那些依附于富豪、小心翼翼地揣摩着金主心思、用甜言蜜语和温顺姿态换取生存空间和些许物质享受的情妇一样。把真实的自己深深埋葬,把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锁进灵魂最深处。脸上永远挂着讨好的、温顺的笑容,嘴里永远说着对方爱听的话,身体永远做出对方想要的姿态。
把“顺从”当成盔甲,把“讨好”当成武器。
这不是屈服。这是生存。
为了活下去!为了等到离开这个地狱的那一天!为了……还能再见到琳琳!
“咔哒。”
电子锁解除的声音,在死寂了七十二小时后响起,如同天籁。
禁闭室的门,缓缓滑开。
刺眼的光线从走廊涌入,让张纳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门外,站着刻板如旧的陈管家,手里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小碗切得极为精致的顶级蓝鳍金枪鱼生鱼片,旁边还有一小块点缀着新鲜浆果的香草蛋糕。
“Saira小姐,”陈管家的声音平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您的禁闭结束了。殿下仁慈,这是给您的。”他将托盘递到门边。
张纳伟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没有立刻扑向食物,而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蜷缩和饥饿让他有些头晕,他扶了一下门框才站稳。
他抬起手,没有去接托盘,而是先理了理自己凌乱汗湿的头发,又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优雅。然后,他才抬起脸。
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激动,没有委屈,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疲惫。只有一片近乎完美的、温顺的平静。猫耳温顺地垂着,尾巴自然地、甚至带着点慵懒地垂在身后。
他对着陈管家,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甜美而感激的微笑,声音清亮柔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恩宠”后的喜悦:
“谢谢殿下恩典。谢谢陈管家。”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而驯服,然后才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银盘。
他端着盘子,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禁闭室。脚步很轻,没有一丝虚浮。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七十二小时的煎熬,而只是一场短暂的午休。
走廊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他平静无波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所有的风暴都被强行压入了最深的、冰冷的黑暗之海。
这具身体,这被改造、被训练、被打磨过的身体和姿态,将是他活下去,唯一也是……最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