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爪与牙的规训(2 / 2)

张纳伟沉默着。尾巴顺从地垂落回身侧,尾尖无意识地轻轻扫过冰凉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不安的低语。

他当然知道K说得对。就在昨天,独自一人在这囚笼般的训练房里,他甚至能用尾巴闪电般勾住从半空落下的苹果,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但在K的注视下,他必须隐藏这种“天赋”。过度的优秀,在这里只会招致更严苛、更残酷的训练标准,就像一只过于活泼、展现出强烈攻击性的宠物,只会被主人视为“不乖”,需要更多的“规训”来磨平棱角。

红色的死亡光点再次亮起!

这一次,它的轨迹变得更加诡异莫测。时而如离弦之箭般直线冲刺,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红线;时而又毫无征兆地猛然折返,划出令人晕眩的锐角;它甚至会在地板上疯狂地画着螺旋,像一个失控的陀螺。

张纳伟的身影在纯白的牢笼里高速移动。跳跃,腾空,转身,急停!他追逐着那点猩红,像追逐一个无法触及的幻梦。同时,还要分心应付K时不时放置的“障碍”——一个低矮的金属凳突然出现在他跳跃的路径上,他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险险避过;或者,K会毫无预兆地敲击一下金属桌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声响,都让张纳伟头顶的猫耳瞬间笔直竖起,炸开一圈绒毛!但身体的反应却更快!竖起的耳朵还在应激状态,身体已经本能地调整好了姿态,继续完成追逐光点或是用尾巴勾取K故意放置在更高处的小物件(一个铃铛、一个塑料环)的动作。

所有的动作,都精准而克制。他能感觉到改造后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速度远超常人,肌肉深处蕴藏的力量如同被铁链锁住的猛兽,疯狂地咆哮着,渴望挣脱束缚,尽情释放。但他死死地按住了这股原始的冲动,将每一次动作都精准地控制在“合格”的边缘——足以让K记录下“进步”,却又不足以引起她对“潜力”的过度关注和压榨。

当他第十七次用尾巴灵巧地卷住一个悬在空中的小铃铛,并将其递到K面前时,K终于关掉了手中的激光笔。

猩红的光点,如同被掐灭的火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点消失的刹那,张纳伟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放松下来。肩膀明显地垮塌下去,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的疲惫。头顶那双一直保持着警觉状态的猫耳,也软软地、彻底地垂向两侧,紧贴着头皮,像一只真正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猫,只剩下温顺的臣服。

这副姿态,是他反复摸索后确认的,最能取悦眼前这位“训练师”的模样——充分展现了训练的“成果”,却又彻底抹去了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或“野性未驯”的棱角。

“休息十分钟。”K的声音没有起伏。她走到房间中央,将一个小小的白色骨瓷碟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碟子里,是切得异常均匀细小的金枪鱼块,呈现出诱人的深粉色。上面甚至撒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蜂蜜,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这比以往粗糙的生鱼片“奖励”,显然精致了不止一个档次。

张纳伟没有立刻像饿极的野兽般扑向食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安静地蜷缩回那个熟悉的角落。用那条长尾,轻轻地卷上来,尾尖的绒毛温柔地盖住了自己的鼻尖,仿佛在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通风口挤进来的那一缕阳光,此刻正微弱地洒在他的背脊上,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

耳朵里,清晰地传来K在平板上快速打字的声音。哒、哒、哒……节奏均匀而冰冷,像在敲打着某种通往地狱的密码。这些天,通过无数次疼痛的“学习”和细微的观察,他渐渐摸清了K的规律:她会一丝不苟地记录下他每一次跳跃的高度和滞空时间,计算尾巴完成动作的精准度和速度,甚至会在备注栏里写下他猫耳的状态——竖起代表警惕(需要“纠正”),垂下代表顺从(值得“嘉奖”)。

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到第一次被软尺抽打尾根的情景。那时他还残存着“张纳伟”的倔强和愤怒,故意做出错误的扑击动作,试图用沉默的对抗维护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结果,换来的是K手中那根白色塑料尺连续五次精准而冷酷的抽打!每一次都狠狠落在最敏感的尾根神经丛!

剧痛如同电流窜遍全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绝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屈服的呻吟。

直到K冷着脸,将一块生鱼片随意地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宣告:“宠物的尊严,是主人给的。”那一刻,他才如同醍醐灌顶,在极致的屈辱和疼痛中彻底醒悟。

在这里,“驯服”不是软弱,而是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最核心的生存技能。

十分钟的“恩赐”时间转瞬即逝。

训练继续。

K开始增加干扰的强度和频率。在他全神贯注追逐光点、即将跃起的瞬间,一个更沉重的金属障碍物会被悄无声息地踢到他预判的落点上;或者,就在他身体腾空、无处借力之时,K会猛地用硬物敲击墙壁,发出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响!

张纳伟的反应速度在极限的压力下被不断压榨、提升。他能在半空中凭借猫类超凡的平衡感和柔韧性强行扭转身躯,避开致命的障碍;即使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全身炸毛、猫耳笔直竖立,他也能在落地前的零点几秒内强行调整重心,稳稳站住,并继续完成K指定的动作——用尾巴卷起某个小东西,或者触碰某个标记点。

有一次,为了够到K故意放置在几乎紧贴天花板、一个刁钻角落里的红色光点,他的身体在空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的九十度弯折!纤细的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背部几乎与墙面平行。那条长尾紧紧地、如同吸盘般贴在光滑的墙面上,提供着至关重要的支撑和平衡点。

这个超越人类极限的高难度动作,让K那平稳规律的平板打字声,极其罕见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落地时,张纳伟没有丝毫停留。他立刻深深低下头,甚至主动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将自己温热的脸颊,轻轻地、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在K的卡其色训练裤腿上蹭了一下——这是他通过暗中观察,总结出的、宠物向主人表达“亲昵”和“依赖”的标准动作。

每一次做出这个动作,胃里都会翻江倒海,屈辱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K没有推开他。她只是继续移动着激光笔,让那点猩红再次跃动起来。只是,她那永远平稳冰冷的声音里,似乎渗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柔和:“平衡感不错。”

训练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窗外的阳光早已偏移,训练房内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

当张纳伟再一次精准地用尾巴卷住K随手抛过来的一个彩色小球,并将其稳稳递回她手中时,K终于收起了那支如同梦魇的激光笔,连同那根白色的软尺,一起放回了口袋。

“今天的训练结束。”她的声音宣告了暂时的解脱。同时,她将一整碗切好的、淋着蜂蜜的金枪鱼块放在了地上,分量明显是平时的两倍。“明天开始,”她的目光扫过张纳伟垂下的猫耳,“加入负重训练。”

“负重训练”。

这四个字像四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张纳伟的心上。这意味着更沉重的枷锁,更严苛的标准,更难以完成的指令,以及……必然伴随而来的、更频繁的白色软尺的“教导”。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但下一秒,他只是更温顺地低下头,喉咙里滚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顺从意味的咕噜声:“嗯。”同时,那条垂在身侧的尾巴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轻轻扫过K的鞋尖。一个无声的“服从”信号。

K转身,金属门在她身后无情地关闭、锁死。

训练房里只剩下张纳伟一个人,还有地上那碗散发着蜂蜜甜香和鱼肉鲜气的“奖赏”。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慢慢地走到碗边,蹲下身。没有狼吞虎咽。他用手指(刻意避开了锋利的指甲)拈起一小块沾着蜂蜜的金枪鱼,送入口中。味同嚼蜡。鲜甜的鱼肉和蜂蜜此刻尝起来只有冰冷的金属味和浓浓的屈辱。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通风口传来沉闷的、压抑的雷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车轮碾过屋顶。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印刻着无数跳跃痕迹的墙边。没有助跑,只是简单地屈膝,腿部肌肉瞬间爆发出改造后的力量。

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轻松得如同摆脱了地心引力。指尖轻易地够到了最高处通风口的冰冷金属网。

他将猫耳紧紧贴在粗糙的金属网格上,屏住呼吸,集中所有被改造后强化的听觉。

外面世界的声音,透过狭小的缝隙,断断续续地涌了进来:雨水开始密集地敲打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甚至还有几声穿透雨幕传来的、清晰的狗吠……

这些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狠狠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仿佛又回到了曼谷雨季喧嚣的街头。雨水在柏油路上汇成浑浊的小溪。他撑着伞,小心地将小小的琳琳护在身边。女儿穿着鲜艳的小雨靴,踩过水洼,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会突然停下,指着路边屋檐下瑟瑟发抖、浑身湿透的小流浪猫,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同情:“爸爸快看,它好可怜哦!我们能帮帮它吗?”

那时的他,西装革履,事业有成,是女儿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他绝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会如此残酷地转动,将他推入深渊,变成和那些躲在屋檐下、等待人类偶尔施舍的流浪猫一样——甚至更糟的存在。一个需要依靠“主人”的“恩赐”才能苟延残喘的“宠物”。

尾巴,那条如今已与他融为一体的长尾,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手臂。毛茸茸的、温热的触感传来,熟悉又陌生。

他微微侧头,看着墙壁上自己模糊的投影:头顶竖立的猫耳,身后垂落的长尾,脖子上冰冷的金属项圈,还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自动收缩成竖线的、非人的瞳孔……每一个特征都在无声地尖叫着,宣告着“张纳伟”的消亡和“Saira”的存在。

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被精心调教过、爪牙被磨去了野性、只懂得在主人划定的范围内展示力量的“高级宠物”。

他想起K手中那根白色的软尺。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抽打在尾根——那里神经密集,痛感极其敏锐,足以带来最深刻的“教训”,却又巧妙地避开了骨骼和可能造成永久损伤的部位。

想起她递过生鱼片或金枪鱼时,手指总是下意识地微微蜷缩,避开他口中那对锋利的犬齿,仿佛在躲避某种潜在的威胁。

想起她记录数据时,眼神虽然永远像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但似乎……似乎也从未流露出真正的、纯粹的恶意。更像是一种执行程序的冷漠。

这就是“宠物”的待遇。

有约束,有惩罚,有被剥夺的自由和尊严。但同样,也有基本的、维持生存的保障。只要足够“驯服”,足够懂得“收敛锋芒”,就能换来相对安稳、不被过度折磨的日子。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如同巨兽在头顶咆哮。雨点猛烈地敲打着通风口的金属网,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嗒嗒嗒”声,像无数冰冷的子弹射向牢笼。

张纳伟从墙壁上轻盈地落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沉默地走回那个属于他的角落,像真正的猫一样蜷缩起来。

那条长尾紧紧地、如同最温暖的毛毯般裹住自己冰冷的身体,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明天的负重训练,会很辛苦。会比今天更痛,更屈辱,更艰难。

但他心中,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愤怒。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因为他已经彻底懂得,在这个纯白得令人发疯的牢笼里,爪与牙的锋利,从来不是生存的资本。懂得何时该亮出利爪,何时必须将其深深藏起;懂得何时可以展示力量,何时必须表现出绝对的驯服——这才是活下去唯一的路。

就像那些被豢养在豪宅里的名贵猫种。它们的爪子天生可以撕裂皮肉,它们的牙齿足以咬断骨头。但它们永远懂得,收起利爪,磨平野性,只在主人允许的范围内,扮演一只温顺无害的玩物。

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扫过地面散落的猫砂颗粒,留下几道浅浅的、杂乱的痕迹。

像一个沉默的句号,为这一天的“规训”,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而明天,当第一缕光线再次透过通风口的格栅,切割进这片纯白地狱时,新的训练,新的“规训”,新的关于爪与牙的打磨,又将冷酷地开始。

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