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纸条在李承乾掌心几乎要被揉碎,冰冷的字迹——“玉在魏王府库,‘兰台秘阁’丙字七号架”——像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心头。
是陷阱,是离间,还是黑暗中某个未知存在递出的、沾满毒液的线索?
无论如何,它像一盏幽暗的灯火,指向了必须探查的方向。
“兰台秘阁……”
李承乾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锐光闪烁,那是魏王李泰府上的私家藏书楼,素以收藏宏富、典籍珍奇闻名,也是李泰“醉心学问”的象征之地。
要在其中精准地找到丙字七号架上的某个木匣,若无内应指引,几乎是大海捞针,这纸条的真实性,反而因此多了几分可信。
“小贵子。”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备一份‘查阅前朝地理孤本以佐证海外方物名录’的正式文书。理由要周全,姿态要正大光明。孤要去魏王府,进兰台秘阁。”
“是!”
小贵子立刻领命,眼神凝重,他知道此行凶险,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
翌日,魏王府,李泰听闻太子驾临,亲自迎至府门。
他依旧一身素雅锦袍,笑容温润如春风:
“大哥公务繁忙,今日怎得有暇光临小弟这蜗居之地?”
他目光扫过李承乾身后捧着文书的小贵子,以及几名神情肃穆的东宫亲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四弟见笑了。”
李承乾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父皇近来关注海外诸国异物,命东宫整理名录。孤查阅典籍,发现前朝大业年间有一卷《海国异志图考》,相传记载甚详,或有助益。听闻此孤本,已被四弟收录于兰台秘阁之中?故冒昧前来,想借阅一二,查证几处模糊记载。”
李承乾的理由冠冕堂皇,指向明确——《海国异志图考》。
此书确实存在,也确实偏重于海外地理风物,但更重要的是,它通常被归类于地理志区域,而丙字区,正是兰台秘阁存放地理、方志类典籍的区域!
李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大哥所需,小弟自当尽力。只是那《海国异志图考》,确是孤本,纸页脆薄,经不起频繁翻阅。且兰台秘阁乃府中重地,收藏多为孤本珍籍,平日连洒扫仆役都需严加甄选才能入内……”
“四弟放心。”
李承乾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储君的威压,
“孤只带小贵子一人入内,查阅指定卷宗,确认所需段落,绝不损坏分毫,亦不会触碰其他典籍。有孤亲临,想必比寻常仆役更能确保典籍安全吧?莫非四弟这兰台秘阁中,还有连孤都看不得的秘藏?”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敲打。
话已至此,李泰再无推脱余地,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沉了沉,随即侧身引路:
“大哥言重了。既是查阅正务所用,小弟岂敢不从。大哥,请。”
兰台秘阁坐落于魏王府深处,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飞檐斗拱,古朴沉静,推开厚重的木质大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墨香与淡淡防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光线幽暗,高大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直抵高高的穹顶,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书匣卷轴,浩渺如烟海。
“大哥请看,”
李泰亲自掌灯,引着李承乾向深处走去,声音在空旷的书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地理志及海外图考类典籍,多集中在丙丁两区。这边走……”
他步履从容,侃侃而谈,不时指着某个书架介绍其上的珍贵藏本,言语间尽显博学与对典籍的珍视,仿佛真的只是一位热情好客、乐于分享藏书的主人。
李承乾一边应付着李泰的介绍,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两侧书架上的区域标识。
丙字区……丙字五号……六号……他的心微微提起,脚步看似随意地靠近丙字七号架。
书架同样高大,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檀木或楠木书匣,李承乾的目光迅速扫过,佯装寻找《海国异志图考》,手指在书匣标签上划过:
“丙字七……嗯,《海国异志图考》应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掠过架子中层的一个位置——那里,摆放着一个尺许见方、并不起眼的深紫色紫檀木小匣,匣上没有任何标签。
就是它,纸条上指明的位置,丙字七号架中层!
趁着李泰稍稍侧身指向斜对面书架介绍另一部珍本的空隙,李承乾的手快如闪电,无声地掀开了那个紫檀木匣的盖子!
匣内没有书卷,只有一层深色的丝绒衬垫,而在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的质地非金非玉,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深海般的幽暗光泽,上面雕刻的纹饰,赫然是一条狰狞扭曲、形态诡谲的类蛟非蛟、类蛇非蛇的深海怪兽!
怪兽张牙舞爪,獠牙毕露,最为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并非镶嵌,而是玉佩本身的材质在雕琢时巧妙的留色,形成两点深沉得近乎暗红的斑块,如同凝固的血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扭曲海兽纹,赤红兽眼,与刀疤脸描述的一模一样,与宇文恺手札中“归墟之眼”的神韵,隐隐呼应!
这枚传说中的“溟海虬螭佩”,真的就在这里,就在魏王府的私家秘阁!
纵然李承乾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这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玉,心脏依旧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其拿起细看——
“大哥似乎对此玉颇感兴趣?”
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李承乾身后极近处响起!
李承乾的手指在距离玉佩咫尺之遥的地方骤然停住,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爬升。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合上了紫檀木匣的盖子,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一声。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异与好奇:
“哦?四弟认得此物?方才在众多典籍中,见此匣颇为古拙,且未标注书名,一时好奇打开看看。这玉的纹路倒是稀奇,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历?”
李泰就站在他身后不足三步之处,手中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灯,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
他脸上带着探究的笑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个已经阖上的紫檀木匣,又落回李承乾脸上。
“大哥真是好眼力。”
李泰轻笑一声,走上前两步,动作自然地抚摸着那个紫檀木匣,
“此玉啊,说来惭愧。是小弟早年偶得,一直不知其来历。只觉得这兽纹奇特,非龙非螭,带着一股蛮荒凶戾之气,与兰台秘阁这清雅书香之地颇不相称,便随意收在此处匣中,做个闲物罢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
“大哥学问渊博,游历甚广,莫非识得此玉出处?”
李泰的话语滴水不漏,将玉佩轻描淡写为一件来历不明、无足轻重的收藏,但他精准地出现在李承乾身后,那句“颇感兴趣”的询问,以及此刻探究的目光,都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李承乾心中雪亮,方才自己的动作,恐怕一丝不差地落入了这位“醉心典籍”的四弟眼中,李泰的反应太快了!
“惭愧。”
李承乾微微一笑,眼神坦荡,
“孤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兽纹。只觉得其形狞厉,隐隐有些不祥之感,或许是前朝方士的辟邪之物?倒是四弟博闻广记,改日若有闲暇,不妨再向四弟请教此玉的来历。”
他巧妙地又将话题轻轻拨开,目光转向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