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计中计(1 / 2)

草棚里死寂无声,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爆响格外刺耳。

裴行俭那句裹挟着血腥气的低吼,仿佛仍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

他死死攥住的桑皮纸条边缘,殷红的血珠正缓慢渗出,一滴、两滴,洇湿了身下粗糙的皮褥,像无声绽放的复仇之花。

李承乾脸上的冰寒如同实质,他缓缓伸出手,从裴行俭指间取回那张染血的纸条。

指尖触碰的瞬间,能感受到对方压抑不住的愤怒带来的细微颤抖。

太子没有再看纸条,只是将其凑近篝火。

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薄脆的桑皮纸,边缘迅速焦黑蜷缩,化作几缕青烟,连同上面足以撼动朝野的惊天密报,一同焚为灰烬。

“程处默的消息,来得及时。”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波澜,但那双望向虚空中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

“突厥狼骑集结,五姓七望输血……好大的手笔,好毒的算计!想把朝廷的精锐都钉死在北境,为他们在长安搅动风云腾出手脚?”

他目光转向裴行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裴卿,你的伤,需静养。”

“殿下!”

裴行俭猛地抬头,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但眼中的火焰更盛,

“臣无碍!这点伤……”

“孤要的是日后横扫千军的裴行俭,不是一个逞一时之勇死在半路的废人!”

李承乾打断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储君的威压,

“薛卿!”

“末将在!”

薛仁贵豁然起身,铁塔般的身躯挺得笔直。

“你亲自带两队最精锐的‘云雀’,即刻出发,护送裴将军回丰城大营!务必保证他的安全!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薛仁贵抱拳,声如洪钟。

他明白,太子既要保护裴行俭,也是在限制这位此刻杀心沸腾的统帅贸然行动。

裴行俭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他想争辩,想请战!

但太子冰冷的眼神和不容置喙的语气,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

理智艰难地压倒了冲动。

殿下说得对,自己现在这残躯,冲上去只能是拖累。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的字:

“……诺。”

李承乾不再看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定方和跪在地上的信使程三:

“苏卿,程三,随孤来!即刻联络程处默!”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草棚,玄色貂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草棚外,鬼哭峡的风似乎更刺骨了些。

丰城中军金顶大帐。

厚重的帐帘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窥探,帐内烛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星罗棋布。

李承乾负手立于沙盘前,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冽。

帐帘再次掀开,一身寒气、脸上满是冰霜的程三快步走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苏定方。

“参见太子殿下!”

程三再次单膝跪地。

“起来。程总管有何后续安排?”

李承乾目光如电射向他,没有半句寒暄。

时间紧迫,每一息都可能关系全局。

程三从怀中贴身内袋,又掏出一个更小的、同样用火漆密封的蜡丸,双手捧过头顶:

“禀殿下!我家总管料到情报至关紧要,唯恐有失,故命末将分藏两处!此乃总管亲笔所书下一步应对之策,请殿下亲启!”

苏定方上前接过蜡丸,检查无误后捏碎,取出里面一张卷得更细的薄纸,恭敬呈给李承乾。

李承乾迅速展开,狭长的凤目在纸面上飞快扫过。

片刻,他嘴角竟勾起一丝极冷、极锋利的弧度,仿佛淬了冰的刀刃。

“好!程咬金家的浑小子,终于长进了,心思够毒!”

李承乾难得赞了一句,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棋逢对手般的森然快意。

他将纸条递给旁边的苏定方。

苏定方接过细看,眼中亦是精光爆射:

“假意中伏,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总管此计,甚险……但也甚毒!”

他抬起头,难掩兴奋,

“突厥所求,无非是殿下您亲征,引朝廷精锐北上!若我们真‘中伏’,颉利那老狼王,必定倾巢而出,要吞下这块‘肥肉’!届时丰州坚城之下,便是他狼骑葬身之地!”

“没错。”

李承乾指尖重重敲在沙盘上代表丰州的位置,

“颉利老狼,恨孤入骨,也最是贪婪!他以为孤年少气盛,又被‘裴行俭遇刺重伤’的消息激怒,必会亲征复仇。这是他们设给孤的套,也是他们最大的破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两道利剑直刺人心:

“他们想把孤当成钓饵,钓走朝廷大军。那孤,就做这根最香的饵!让他们咬钩,咬得死死的!只不过,上钩的鱼,是要被刮鳞抽筋、下锅炖汤的!”

冰冷的杀气,伴随着这充满血腥隐喻的话语,霎时间弥漫了整个大帐。

“殿下!此计虽妙,然诱敌深入,殿下您……”

苏定方兴奋过后,立刻涌起巨大的担忧。

让储君亲身涉险,万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承乾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突厥狼骑机动如风,兵力远超预期,若不将其主力诱至坚城之下聚而歼之,旷野追逐,徒耗国力,永无宁日!此战若胜,可保北疆十年太平!这个险,值得冒!也必须冒!”

他的决心不容动摇。

“诺!末将誓死护卫殿下周全!”

苏定方再无犹豫,抱拳沉声道。

“程三!”

李承乾看向信使。

“末将在!”

“告诉程处默,他的计策,孤准了!让他依计行事!给突厥的鱼饵,要做得香,做得真!要让颉利觉得,孤这条‘大鱼’,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诱敌的具体路径、时间节点,让他速速拟定详细,用最快最隐秘的渠道送来!还有……”

太子眼中寒光一闪,

“告诉他,给博陵崔氏那些蠹虫准备的‘大礼’,可以开始备着了!”

“末将明白!”

程三抱拳领命,眼中闪动着决然的亮光。

“苏定方!”

李承乾转向心腹爱将。

“末将在!”

“即刻持孤手令,密调丰州大营最精锐的‘玄甲重骑’一部,由你亲自统领,昼夜兼程,务必在三日之内,秘密抵达程处默指定的伏击区域!偃旗息鼓,藏踪匿迹!孤要这支铁军,成为刺向颉利心脏的最后一把尖刀!”

“末将领命!”

苏定方接过金令,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玄甲重骑!

那是大唐真正的国之重器!

由殿下亲自掌控,非倾国之战不动用!

此战,果然是要一役定乾坤!

“还有,”

李承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给长安‘影子’传讯:鱼饵已撒下,静观老鳖伸头!”

“诺!”

苏定方心领神会,长安城内潜伏的暗桩,是时候激活了。

命令如流水般发出,整个丰州大营如同沉睡的巨人,在无声无息中绷紧了最坚韧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