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生死一线(2 / 2)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裴行俭那冰凉的手,仿佛那会惊扰他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裴卿…”

李承乾的声音干涩沙哑,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你睁开眼…看看孤…骂孤几声也好…就像以前那样…说孤‘胡闹’…”

他的声音哽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毯上。

钱老蔫佝偻着腰守在帐门口,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自家少主,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也浑然不觉。

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心肝。

孙铁柱等几个老兵同样守在帐外,如同石雕,眼巴巴地望着里面,每一次裴行俭艰难的喘息声稍大一点,他们的眼神就亮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帐帘再次被掀开,薛仁贵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的惨嚎声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呻吟。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裴行俭和守在旁边的太子,钢牙紧咬,腮帮子鼓起,巨拳捏得咯咯作响,却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狂暴和嘶吼。

“殿下…”

薛仁贵的声音低沉压抑,

“钉好了…营门前…挂着呢…”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觉得胸腔里堵得快要爆炸。

李承乾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裴行俭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少主…少主他…”

钱老蔫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小声问了一句,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一个太医绝望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

“毒…毒已走遍奇经八脉…全靠…靠裴将军本身底子厚如磐石…硬生生吊着一口气…可…可这也只是…只是拖时间…若无解药…神仙…神仙也…”

他不敢再说下去。

“拖时间…”

李承乾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拖时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守在角落阴影里、一个名叫赵老栓的归顺老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饱经风尘、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迷茫,随即眼神骤然亮起,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烛火!

“拖时间…拖时间…”

赵老栓喃喃着,眼神越来越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激动,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殿…殿下!薛将军!苏将军!”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李承乾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光芒:

“说!快说!你有办法?!”

薛仁贵和苏定方也立刻盯住了赵老栓。

赵老栓被几道灼热的目光盯着,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看着榻上命悬一线的将军,勇气瞬间压倒了紧张,他语速极快地说道:

“小的…小的想起来了!是‘黑鸠’!刚才听太医说‘黑鸠’…小的年轻时在漠北当斥候,跟突厥人干仗,有一次抓了个舌头!那家伙…那家伙为了活命,吹嘘他们突厥王庭有种秘毒叫‘黑鸠’,还说…还说这毒虽然霸道,但并非…并非绝对无解!”

“什么?!”

薛仁贵一个箭步冲到赵老栓面前,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对方笼罩,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你说清楚!怎么解?!”

赵老栓被薛仁贵的气势所慑,后退了半步,但依旧快速说道:

“那舌头说…漠北深处,靠近金山(阿尔泰山)北麓的‘鬼哭峡’里,住着一个…一个老巫医!是当年西突厥射匮可汗的御用巫医,后来失势逃进去的!那老家伙脾气古怪得像块石头,一辈子就喜欢跟毒物打交道!他说…那老巫医对漠北的奇毒最有研究,尤其…尤其对突厥王庭流出来的毒!他手里…很可能有克制‘黑鸠’的法子!或者…或者知道去哪里找解药的关键!”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

“那舌头还说,那鬼地方邪门得很,进去的人十死七八!但…但只要有命找到那老巫医的破草棚子…就有…就有一线生机!说是那老怪物的规矩是‘只救命,不渡人’,能不能让他出手,就看给的东西合不合他的胃口,或者…或者命够不够硬!”

赵老栓说完,紧张地看着太子和薛仁贵。

“鬼哭峡?金山北麓?”

苏定方眉头紧锁,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漠北的地形图,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那是突厥腹地深处!人迹罕至!常年风沙蔽日,更有狼群和诡异的气候!别说找人了,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那地方…”

“一线生机?!”

李承乾猛地站起身,眼中的死寂被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所取代!

他打断了苏定方的话,死死盯着赵老栓,

“你确定?那舌头所言属实?!”

赵老栓用力点头:

“小的当时拷问了他三天三夜!反复确认细节!应该…应该不假!只是后来我们小队遭遇伏击…就小的和另一个兄弟侥幸活着回来…这事儿也就…也就没人再提了…”

他眼中也闪过一丝后怕和悲痛。

“够了!”

薛仁贵猛地低吼一声,巨大的声音震得帐篷嗡嗡作响,他眼中那狂乱的绝望瞬间被一股炽热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希望所取代!

“一线生机!够了!有一线生机就够了!”

他猛地转向李承乾,单膝重重跪下,抱拳道:

“殿下!末将请命!立刻出发!去鬼哭峡!找那老巫医!”

苏定方急道:

“薛将军!那地方凶险异常!你一人…”

“老子一个人目标小!跑得快!”

薛仁贵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坚定得像磐石,

“多带人反而是累赘!老子这身板,狼啃不动!风沙吹不倒!不就是突厥腹地吗?老子当年跟着卫公(李靖),单枪匹马都敢闯李瑗的军帐!怕个鸟!”

“不行!”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属于储君的冷静和决断,虽然依旧沙哑,

“裴卿等不起!苏定方!”

“末将在!”

“你即刻点选一百名最精锐、最熟悉漠北地形的斥候!备最好的马!带上向导和赵老栓!由你亲自带队!给孤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鬼哭峡!找到那个巫医!”

李承乾的命令斩钉截铁。

“末将领命!”

苏定方抱拳应诺,立刻转身冲出大帐。

李承乾的目光回到薛仁贵身上:

“薛将军!”

“末将在!”

“你,是孤麾下最快的刀!最猛的将!”

李承乾盯着他,一字一句,带着千斤重担,

“孤不要你带队!孤要你一人!用最快的马!抛下所有辎重!只带水和干粮!赶在苏定方他们前面,找到那个巫医!不管他要什么奇珍异宝,还是要天上的星星!告诉他,只要能救裴行俭!孤!李承乾!大唐太子!许他爵位!许他富贵!许他子孙后代荣华不尽!如果他还不肯…”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你就把他绑!也要给孤绑回来!告诉那老怪物,‘黑鸠’索命,我大唐战神的命,阎王想收也不得收!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明白吗?!”

“末将明白!!”

薛仁贵轰然应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斗志,

“殿下放心!俺老薛就是爬!也要爬进那鬼哭峡!就是拖!也要把那老怪物拖回来救裴兄!俺这条命不要了,也得把裴兄的命抢回来!”

“好!”

李承乾重重拍了一下薛仁贵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希望都传递过去,

“快去!孤…和裴卿,在此等你归来!”

“遵命!”

薛仁贵不再有任何废话,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猛地冲出大帐!

帐外立刻传来他炸雷般的咆哮:

“备马!备老子那匹‘黑风’!快——!!!”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瞬间远去,消失在荒原的风中。

李承乾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到裴行俭的榻前。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裴行俭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如同游丝,顽强地维系着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李承乾紧紧握住裴行俭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用自己的力量将那丝生机留住。

他看着那张青黑的脸,低声喃喃,如同起誓,又如同哀求:

“裴卿…你听见了吗?撑住…撑住啊…薛蛮子…去给你找活路了…孤…不准你走…”

他的声音低下去,最终消失在裴行俭艰难的呼吸声里。

时间,在绝望与希望的拉扯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整个丰州大营,如同绷紧的弓弦,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北方那片被风沙笼罩的、未知的凶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