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去扳动整个龙爪,而是用尽蛮力,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狠狠地将那根粗壮的龙爪无名指——向内、向下,猛地一掰!
同时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
“咔嚓…咔…隆隆隆…”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机括内部齿轮咬合又松脱的脆响,紧接着,是沉重巨石摩擦移动的闷响,自蟠龙柱内部沉闷地传来!
就在李承乾的障刀再次带着死亡寒光递到刺客头目咽喉前半寸的刹那,就在裴行俭终于撞开最后一名拦路刺客、目眦欲裂地扑过来的瞬间——
那根巨大的蟠龙金柱上,缠绕在柱子中部、正对着龙爪位置的那颗狰狞威严的硕大龙头,毫无征兆地张开了它一直紧闭着的、布满獠牙的巨口!
不是装饰性的微张!
而是整个下颌猛地向下垂落,露出了一个足可容一人弯腰钻入的、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方形洞口!
一股远比殿外更阴冷、更潮湿、带着浓郁土腥味和陈年灰尘气息的寒风,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叹息,猛地从那张开的龙口中倒灌而出!
“呼——!”
冰冷的狂风瞬间卷起地上的尘埃和几滴尚未凝固的血珠,扑打在近在咫尺的李承乾脸上!
那寒意,直透骨髓!
李承乾的刀尖,距离刺客头目剧烈起伏的咽喉,只有毫厘之差,却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
他脸上的冷静和杀意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死死盯着那突兀出现的、仿佛通往幽冥地府的幽深洞口,以及刺客头目的那张脸,大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轰得一片空白!
这个刺客头目他认识,正是自刺杀太上皇李渊后一直销声匿迹的博陵崔氏旁支崔九郎,他怎么会在这?他是个人行为还是代表整个崔氏家族?
裴行俭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刹停在柱子前几步之遥!
他手中的双戟还保持着前冲劈砍的姿势,脸上的狰狞杀意被巨大的惊骇冻结,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失声的惊喘:
“地…地宫?!”
崔九郎背靠着冰冷的柱身,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肩胛上还插着那柄东宫侍卫的横刀。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然而,他那张被血污和汗水浸染得模糊不清的脸上,却咧开了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痛苦、疯狂、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扭曲笑容。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黑黝黝、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洞口,又缓缓移向近在咫尺、刀尖凝滞的李承乾,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天大秘密的得意。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太子…殿下…你…你们李唐…坐得稳吗?这…这底下…埋着…埋着前隋…真正的…龙脉…嗬…杨家的…根…没断!等着…等着吧…双符合璧…天命…终究…”
他的话断断续续,如同诅咒,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终究”二字出口的刹那,他那双充满疯狂和嘲弄的眼睛猛地瞪圆!
一直紧握着龙爪无名指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却闪电般探向自己腰间!
那里,别着一枚不起眼的、形似哨子的小巧铜管!
“找死!”
裴行俭从震惊中猛然惊醒,看到对方动作,心知不妙,暴喝一声,手中短戟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凄厉的乌光,直射刺客头目的手腕!
然而,还是慢了一线!“咻——!”
一声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厉啸,猛地从那小巧铜管中爆发出来!
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仿佛能直接扎进人的脑髓深处!
这绝非普通的哨声!
厉啸声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穿透甘露殿沉重的门窗,刺破了皇城死寂的夜空!
“噗!”
裴行俭掷出的短戟狠狠扎进了崔九郎的小臂,几乎将他手臂钉在柱子上!
但那致命的厉啸,已经发了出去!
崔九郎发出一声混合着剧痛和快意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扭曲灿烂,他死死盯着李承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归…来…!”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眼中的疯狂光芒彻底熄灭,生命的气息瞬间断绝。
至死,他的脸上都凝固着那抹令人心寒的诡异笑容。
厉啸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旷的大殿中尖锐地回荡,与那倒灌的阴冷地宫寒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李承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抵在刺客尸体咽喉前的障刀。
刀尖上,一滴粘稠的暗红色血珠,在幽暗的光线下,颤巍巍地滴落在金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的目光,从那具带着诡异笑容的尸体上移开,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投向那个蟠龙柱上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洞口。
那洞口像一只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之口,无声地吞噬着殿内微弱的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和不祥。
崔九郎临死前那断断续续、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前隋真正的龙脉”、“杨家的根没断”、“双符合璧”、“天命归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殿下!这…”
裴行俭裴行俭大步上前,一把拔下钉在尸体手臂上的短戟,警惕地盯着那洞口,瓮声道,声音里还残留着惊疑不定,
“这鬼地方…真通向地宫?那疯子说的是真是假?”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那洞口边缘。
一股比刚才更加强劲、更加阴寒彻骨的冷风,如同实质般缠绕上他的指尖,瞬间带走皮肤的温度,留下刺骨的寒意。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风里携带的那股浓烈的、仿佛沉积了数百年的泥土、石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冰凉。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甘露殿敞开的大门,望向外面沉沉的、仿佛被墨汁浸透的皇城夜色。
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厉啸,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必然已经惊动了某些隐藏在暗处、时刻关注着甘露殿动向的耳朵!
这寂静的夜,已被彻底打破!无形的涟漪,正以甘露殿为中心,向着长安城最幽深、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扩散开去!
“来不及分辨真假了!”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金铁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断。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殿内残余的战斗——几名东宫精锐正在清理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刺客,战斗已近尾声。
“守约!”
“臣在!”
裴行俭立刻挺直身躯,脸上所有惊疑瞬间被肃杀取代。
“立刻封锁甘露殿!所有门窗紧闭!殿外由你带来的人严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擅闯者,杀无赦!”
李承乾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铁血的味道,
“殿内所有尸体、血迹、打斗痕迹,全部清理干净!天亮之前,甘露殿必须恢复原样!今夜之事,绝不能让半点风声漏出去!”
“是!”裴行俭轰然应诺。
“还有,”
李承乾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幽深的洞口,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你亲自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胆大心细、口风最紧的好手!带上绳索、火把、防身的家伙!”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地宫寒风似乎被他吸入了肺腑,
“跟孤下去!看看这甘露殿底下,到底埋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看看那‘天命’,究竟要如何‘归来’!”
裴行俭看着那黑黝黝、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忌惮,但更多的却是被李承乾话语点燃的决绝火焰:
“臣遵命!这就去办!”
李承乾不再多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通往未知深渊的洞口,又望向殿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看到那些被惊动的、蠢蠢欲动的阴影。
风暴,已经不再仅仅是在酝酿。
甘露殿下的秘密,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
那倒灌的冷风,吹向的不仅仅是这空旷的大殿,更是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