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不知何时也潜了下来，无声地游到李承乾身边。
他的目光扫过这森严的军阵，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伸手抚摸着一副铠甲的金属叶片，指尖划过那流畅而坚固的弧线，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审视，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浓浓嘲讽和感慨的叹息：
“瞧瞧这锻打，这铆接，这防护……他娘的，做工比咱们十六卫现在用的还好。杨广那昏君，当年怕不是把国库里的银子，都他妈花在刀背上了！”
薛仁贵也凑过来，抓起一把横刀，抽出半截，刃口在水光下依然透着瘆人的寒气，他咂咂嘴：
“还真是！这刀，够劲！埋在这水底下吃灰，真是糟蹋好东西了！”
李承乾没说话，他的心在不断下沉。
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秘藏？
这分明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地下军械库！
前隋禁军的制式装备，如此规模，如此精良，被秘密存放在大唐皇宫的池底！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杨广再昏，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宫苑底下修这么一座军械库。”
李承乾的声音冰冷，
“这不是备用的，这是……预备起事的。”
裴行俭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
“殿下是说，这是前朝覆灭时，某些人预留的后手？或者是……有人想借尸还魂？”
“都有可能。”
李承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水下军阵，
“‘秤砣’是前隋漕帮的人，永嘉姑母……她的封号‘永嘉’，本就是前隋旧地。这座水殿，这些军械，还有那把邪门的血玉钥……它们被一条线穿着呢。”
“那老梆子要长公主的地契，莫非那宅子底下，也藏着这种东西？”
薛仁贵脑子转得飞快。
“不一定，但肯定有关联。”
李承乾沉声道，
“找！这地方这么大，绝不止这些军械。看看有没有文书、地图，或者其他能指明他们想干什么的东西！”
三人不再耽搁，以这军械库为中心，分头在幽暗的水殿中仔细搜寻起来。
水下的搜寻异常艰难，光线不足，视野受限，还要时刻注意呼吸和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更多腐朽的杂物和同样规整但空置的区域，似乎一无所获。
就在李承乾开始怀疑是否判断错误时，远处传来裴行俭压低声音的呼唤：
“殿下，这边！有发现！”
李承乾和薛仁贵立刻循声游去。
裴行俭停留在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旁，这石柱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像是某种祭祀的龛位。
他用手清理掉龛位里的淤泥和贝类，露出了一个材质非金非玉的扁平盒子。
盒子没有锁，但严丝合缝。
裴行俭尝试着用力扳了一下，盒子纹丝不动。
“让开。”
李承乾游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盒子的接口，然后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薄而坚韧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插入缝隙，缓缓用力。
“咔”一声轻响，盒子被撬开了。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只有一卷用不知名油蜡处理过的皮革，保存得相当完好。
李承乾小心地将皮革卷取出，在水流中缓缓展开。
借着灯光，他们看到这并非完整的舆图，而是一张……残图！
图上用精细的线条勾勒出复杂的通道、密室，还有几个显眼的标记点。
其中一个标记点，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水殿位置！
图上的线条向着一个方向延伸，指向一个用醒目的朱砂圆圈标注的区域，旁边还有一行模糊的前隋官制小字注解。
当李承乾的目光顺着图上的线条，落在那朱砂圆圈标注的位置，看清旁边那行小字代表的含义时，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握着皮革卷的手指瞬间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图上清晰标示的、所谓“秘藏”的真正核心入口，竟然就在——当今天子、他的父皇、李世民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甘露殿的正下方！
裴行俭和薛仁贵也凑过来看清楚了，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呛进水去！
薛仁贵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压着嗓子吼道：
“甘……甘露殿？！这他娘的……这帮前朝余孽是属耗子的吗？打洞打到陛下脚底板底下了？！”
裴行俭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死死盯着那半张图，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秤砣’那老鬼有恃无恐，敢直接勒索长公主的宅子！他们谋划的，根本不是什么钱财，这是……这是要翻天啊！”
李承乾盯着那指向甘露殿的箭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猛地将残图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幽暗的湖水，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土层，直接望向那座帝国权力核心的宫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子互相碰撞，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杀意：
“好得很……挖洞挖到甘露殿底下，这帮人的胆子，真是比天还大！”
他猛地转头，看向裴行俭和薛仁贵，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
“走！立刻上去！这件事，到此为止，出我之口，入你二人之耳，绝不能再有第四人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调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把这里给我死死封起来！在查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谁参与其中之前，打草惊蛇，就是逼狗跳墙！”
“喏！”
裴行俭和薛仁贵齐声应道，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和一丝后怕。
这太液池底发现的，不是宝藏，而是一个足以引爆整个大唐帝国、将无数人卷入粉身碎骨深渊的、巨大而致命的火药桶！
三人不再停留，循着原路，迅速而沉默地向上浮去。
身后，那座沉寂的水殿和森严的军阵，再次被无尽的黑暗与湖水吞没，只留下一个惊天秘密，在李承乾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