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龙门鬼市(1 / 2)

东宫耳室内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被裴行俭嘶哑惊怖的“血髓蛊玉胚”五个字彻底打破。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琉璃灯下,那块温润的血玉钥内部,那一丝细微到极致、却又妖异蠕动着的活物般的血絮,正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认知。

李承乾猛地将血玉钥从灯下移开,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那妖异的景象瞬间隐没在玉石温润的表象之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光影交织的噩梦。

但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裴行俭惨白的脸和额上滚落的冷汗,薛仁贵按在刀柄上暴起青筋的手背,以及李承乾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都是最真实的佐证。

“血髓蛊…前隋宫闱秘术…”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

“裴卿,说清楚!这东西有什么用?怎么破?”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裴行俭脸上。

此刻,这玉已不仅仅是地图,更是一件包裹着致命未知的凶器!

裴行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牵扯到肋下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恐惧压过了伤痛:

“我也只是早年听一些混迹三教九流的老斥候提过一嘴…说隋炀帝末年,有妖道方士献邪法,取怀胎七月、怨气深重的孕妇心头精血,混以秘药和毒虫,封入特殊玉胚温养…据说…据说能慢慢吸食接触者的精气神,最后…最后能控制其心神,或直接让其精血枯竭暴毙…是为‘血髓蛊’!但这东西邪门至极,养成的条件苛刻无比,成功率极低,隋亡后更是被视为禁忌…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这舆图玉胚融为一体?”

“控制心神…精血枯竭…”

薛仁贵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离那案几远了一步,盯着那块玉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娘的,这玩意儿比淬毒的暗箭还阴毒!”

李承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泾阳驿站的血案,蜘蛛的烙印,玄武门的密约,甘露殿的燕子,洛水天险的舆图…现在又加上这前隋宫廷的邪物血髓蛊!

这些散乱的碎片,被一条无形的、沾满血腥和阴谋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黑暗的漩涡中心。

“不管它是什么邪物,现在它是指向龙门坳的唯一线索。”

李承乾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和翻涌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决断,

“裴卿既然认出玉上纹路酷似龙门坳水下舆图,那这‘鬼门槛’,我们就非去闯一闯不可!这蛊玉的邪性…”

他目光扫过血玉钥,带着一丝冰冷的狠厉,

“只要不直接接触太久,一时半刻应该无碍。薛卿,用你那块隔水隔气的火浣布,把它裹严实了,外面再套一层油布!裴卿,你的伤…”

“殿下放心!”

裴行俭咬着牙,挺直了腰板,尽管肋下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让他额头冷汗密布,

“皮肉伤,死不了!骨头还能撑得住。当年在龙门坳水里泡三天都没事,何况只是下去看看!”

他眼中闪过一丝行伍特有的倔强和狠劲,

“这鬼地方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不去掏它老窝,我裴行俭死都不闭眼!”

“好!”

李承乾不再多言,果断下令,

“立刻准备!轻装简从,只带最可靠的心腹好手。小贵子留下,守好门户,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和耳室!薛卿,挑十个水性好、胆子壮、嘴巴比河蚌还紧的弟兄,要快!我们今夜就动身!龙门坳…我倒要看看,是鬼门槛高,还是我东宫刀锋快!”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在洛水之上。

奔腾的河水在黑暗中发出低沉而凶险的咆哮,卷起白色的浪沫,撞击着两岸狰狞的峭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来自河床深处淤泥的腐朽味道。

李承乾、薛仁贵、裴行俭以及十名精挑细选、如同鬼魅般沉默的东宫精锐,此刻正潜伏在龙门坳下游一处极其隐蔽的河湾芦苇荡中。

他们乘坐的是两艘特制的、船身低矮、通体涂成哑光黑色的狭长快舟,几乎与幽暗的水面融为一体。

每个人都穿着紧身的黑色水靠,脸上涂抹着防水的黑色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暗夜里精光闪烁的眼睛。

裴行俭半蹲在船头,肋下的伤口被特制的防水绷带紧紧裹住,依旧隐隐作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醒。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夜枭,穿透黑暗,死死盯着前方河道拐弯处一片巨大的、如同怪兽坍塌的骨架般浸泡在水中的黑影——那是一座前隋时期废弃的大型漕运码头遗址。

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面反光,能隐约看到巨大的条石基座大半没入浑浊的河水中,断裂的石柱歪斜地指向天空,上面缠绕着厚厚的、湿漉漉的水藻和藤蔓。

几段腐朽得几乎要散架的栈桥,如同垂死的巨蟒,无力地搭在乱石嶙峋的岸边和水中残骸上。

“殿下,就是那里。”

裴行俭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水声吞没,他指向那片废墟深处,

“您仔细看水面下,还有那些石柱后面…有光,很微弱,一闪一闪的,不是渔火。”

李承乾凝神望去,果然!

在那片死寂破败的废墟阴影里,在浑浊的水面之下,竟然星星点点地透出一些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昏黄光晕!

像是被厚厚淤泥覆盖的灯笼,又像是某种水底生物发出的磷光。

更诡异的是,一些靠近水面的巨大石柱残骸后面,偶尔有人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闪过,动作迅捷,带着一种长期在黑暗中活动的警惕和鬼祟。

“水下黑市?”

薛仁贵趴在船舷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

“够刁钻!借着这‘鬼门槛’的凶名和复杂水势当屏障,废弃码头做掩护,交易在水下或半水下的隐秘空间进行…难怪官府的眼线摸不到这里!这地方,简直就是给见不得光的耗子量身定做的耗子洞!”

“裴卿,按计划,你带路。”

李承乾沉声道,眼神锐利如鹰隼,

“其他人散开警戒,保持距离,听老薛信号。记住,我们是来摸底的耗子,不是来拆窝的猫!没我命令,不许亮爪子!”

“明白!”

众人低声应诺,如同水滴融入河流,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或操控着小舟,借助阴影和残骸的掩护,朝着那片水下透着诡异微光的废墟潜行过去。

靠近废弃码头,更能感受到此地布局的精巧和隐秘。

巨大的石构件坍塌形成的空隙,被巧妙地利用起来,一些半淹在水下的拱形石室竟然还保持着结构完整,入口被垂挂的水藻和破渔网遮挡,里面透出昏黄的光。

浑浊的河水中,能看到一些人影如同灵活的水獭,嘴里叼着特制的、装有微弱萤石灯的小竹管用于照明和换气,背着防水的皮囊,在沉船的缝隙、坍塌的石梁下快速地穿梭、停留,进行着无声的交易。

水面上,一些相对稳固的残骸平台上,也三三两两站着人,交易在斗篷和蓑衣的掩盖下快速完成,银钱和货物在手中一触即分,全程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眼神的短暂接触和几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整个黑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运转的水下蜂巢,充满了压抑的忙碌和冰冷的效率。

空气中除了水腥和淤泥味,还混杂着一丝铁锈、劣质火油、草药,甚至还有隐约的、被水汽冲淡了的血腥气。

裴行俭对李承乾和薛仁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在相对隐蔽的一处半塌石梁阴影后。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的不适,像一条经验丰富的老鱼,无声地滑入浑浊的水中,灵活地绕过几处障碍,朝着一个位于水下石壁凹陷处、被几块巨大沉船木板半掩着的“摊位”游去。

那“摊位”后面,坐着一个身材佝偻、披着破烂蓑衣的老者。

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礁石,一双混浊的老眼半开半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裴行俭靠近时,他那耷拉的眼皮下却骤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光。

他面前没有摆任何货物,只有一根插在淤泥里的老旧鱼竿,竿梢系着一段褪色发白的布条,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裴行俭停在老者面前三尺外的水中,没有开口,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微曲,在胸前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拇指内扣,食指中指并拢前伸,无名指小指蜷曲,手腕轻轻一抖,如同鱼尾摆水。

老者混浊的眼珠动了一下,盯着裴行俭的手势看了两息,又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裴行俭的脸上,似乎在辨认什么。

片刻,他那如同被砂纸磨过的、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才透过水流,微弱地传到裴行俭耳中,带着一种古井无波的漠然:

“‘翻江鼠’…还是‘过山风’?这么多年了,还以为都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