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的声音嘶哑破碎,身体摇晃着,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将手中染血的竹筒奋力递向李承乾,
“刘、刘县令临终---”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变故陡生!
长孙皇后脸色微变,立刻喝道:
“快!救人!传太医!”
殿内瞬间一片忙乱。
李承乾的心脏却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蜀道急报!
刘县令临终?!
他扑过去,颤抖着从灰隼紧握的手中抠出那染血的竹筒,指尖冰凉。
他粗暴地撕开油布,捏碎火漆,从竹筒里倒出一卷同样被血浸透大半的薄绢!
薄绢上是裴行俭那熟悉的、刚劲中带着一丝急促的字迹,字字泣血:
“臣百死!林文静伤重弥留,以血指地,留最后讯:女婴‘阿绣’非寻常!其左肩胛之下,天生一枚朱砂凤尾胎记!形如飞凤展翅!当年持‘滴血蜘蛛’银钗,从刘家接走女婴之妇人非寻常绣娘!乃前隋宫人,后入秦王府为婢!名春桃!曾侍奉皇后娘娘梳头一年有余!---”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李承乾的脑海中炸开!
炸得他魂飞魄散!
凤尾胎记!
春桃!
母后的旧婢!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封染血的飞书,以一种无比残酷、无比荒谬的方式,轰然拼凑在一起!
那个被“蛛网”接走的隐太子遗孤“阿绣”,身上有凤尾胎记!
当年接走她的关键人物,竟然是母后身边曾经的梳头婢女春桃!
那血帕上指向“凤栖梧”的谜诗,母后妆奁里鬼魅般出现的梧桐绣帕,还有幕后黑手对后宫旧事的如此了如指掌!
这哪里是什么嫁祸?!
这分明是惊天误判!
幕后黑手根本不是在栽赃母后!
估计他(她)是利用了“阿绣”身上的“凤”记,利用春桃曾是母后旧婢这个无人知晓的隐秘联系,精心设计,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父皇百骑司的目光,都巧妙地引向了母后!
让母后成了这滔天阴谋最完美的“替罪凤”!
那幕后之“蛛”,不仅知道“阿绣”的胎记,更连多年前一个普通婢女的去向都了如指掌!
它织的网,早已深深根植于宫廷最隐秘的土壤之中!
“啊——!”
李承乾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地上弹起!
巨大的震惊、被玩弄的狂怒、对母亲深深的愧疚、以及对那幕后黑手滔天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双目赤红,如同疯魔,再也顾不得礼仪,转身就朝殿外狂冲而去!
他要立刻找到长孙家庆!
他要调动所有力量!
他要揪出那只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毒蛛!
母后是清白的!
他必须立刻做些什么!
“承乾!”
长孙皇后惊愕的呼唤被他抛在身后。
他像一阵飓风般冲出立政殿沉重的大门!
殿外阳光刺眼。
就在他冲出殿门的刹那!
一队玄青色劲装、面罩黑巾、气息冷冽如刀的百骑司精锐,正押解着一个人,从立政殿前的宫道走过!
被押解的人,双手被精钢镣铐死死锁在身后,身上那件素雅的湖蓝色裙衫已被撕破多处,沾满尘土,发髻散乱,脸上蒙着的面巾也被扯掉一半,露出一张清秀却惨白如纸的脸——正是芸娘!
她似乎已被用过刑,脚步虚浮,被粗暴地推搡着前行,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面容。
就在李承乾如同煞神般冲出的身影闯入视线的瞬间!
一直低垂着头的芸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最后力道的冰冷箭矢,瞬间穿透散乱发丝的遮挡,死死钉在了李承乾的脸上!
四目相对!
李承乾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钉在原地一瞬!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芸娘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
她猛地挣脱了身边两名百骑司的钳制,身体向前踉跄一步!
戴着镣铐的双手无法抬起,她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李承乾的方向,无声地、极其用力地张开了嘴!
她的嘴唇快速开合了三次!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李承乾看得清清楚楚!那无声的口型,赫然是三个字:
“小心嫡母!”
小心嫡母?!
嫡母?!
除了母后长孙皇后,谁还能被称嫡母?!
李承乾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当场!
脑中一片空白!
芸娘已被反应过来的百骑司狠狠按倒在地,冰冷的地砖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散乱的发丝,死死盯着李承乾,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绝望和一种近乎诅咒的警示!
百骑司精锐如同拖拽死狗般将芸娘粗暴地拖走,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立政殿门前,只剩下李承乾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着。
阳光炽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寒从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冻结了血液,冻僵了思维。
“小心嫡母”
芸娘那无声的、沾着血和尘土的唇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母后的旧婢春桃接走了有凤尾胎记的阿绣,幕后黑手用尽手段将嫌疑引向母后,芸娘这个“蛛网”核心成员,在最后关头,用生命发出的警告,竟然还是指向嫡母?!
是垂死挣扎的污蔑?
是更深的圈套?
还是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下,还隐藏着连芸娘都恐惧的、更可怕的真相?!
嫡母,除了母后,还能指谁?!
难道、难道---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望向太极宫深处,那重重叠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巍峨殿宇,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庞大、更阴森、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黑色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也笼罩了整个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