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水珠从屋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
绣坊后门对面,一座废弃货仓的二层小窗后,两道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塑。
长孙家庆亲自坐镇,冰冷的眸子透过窗棂缝隙,如同鹰隼锁定了绣坊那扇紧闭的后门。
他身边的下属,代号“灰隼”的暗卫,呼吸细不可闻,全身绷紧,所有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
他们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在更高处,货仓布满蛛网尘埃的粗大房梁阴影最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姿态伏卧着——裴行俭!
他比长孙家庆的人来得更早,动作也更隐秘无声。
他脸上的肿胀未消,但眼神却比山间的鹰隼更锐利、更沉静。
蜀道的血战和追踪让他如同被打磨过的利刃,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他的气息完全收敛,心跳缓慢而有力,整个人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同样死死锁定着绣坊后门。
他已从蜀道昼夜兼程赶回长安,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手腕刻着滴血蜘蛛的芸娘!
突然!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水滴声掩盖的木轴摩擦声!
绣坊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迅速闪出!
并非芸娘!
此人身材中等,穿着不起眼的深青色仆役布袍,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动作敏捷,左右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确认无人,便迅速朝着巷道深处快步走去,步履轻捷,显然身负武功!
长孙家庆眼神一凝!
“灰隼”的手指立刻按上了腰间的弩机!
目标出现了!
是魏王府的人?
还是“蛛网”的接头人?
房梁上的裴行俭,瞳孔同样骤然收缩!
但他纹丝未动,如同耐心等待毒蛇完全出洞的猎手。
那深青人影行至巷中段一处堆着破箩筐的角落阴影处,停下脚步,似乎在做最后的确认。
就在他脚步顿住的瞬间!
锦云绣坊的后门,再次无声地开启!
芸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裙衫,脸上蒙着同色面巾,薄纱手套在门内烛光映照下泛着微光。
她并未立刻出门,而是隐在门内的阴影中,似乎在倾听、在观察。
门外的深青人影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头!
“嗑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竟是从巷道另一侧,一座民居阁楼紧闭的窗户内传出!
像是有人不慎碰倒了什么东西!
这声音在死寂的深夜里,如同平地惊雷!
“谁?!”
深青人影猛地警觉回头,手瞬间按向腰间!
同时,芸娘在门内的身影也骤然一僵,迅速向后缩回半步!
房梁上的裴行俭眼中寒光爆闪!
不是一拨人!
除了他和长孙家庆,竟然还有第三方在盯梢!
而且还犯下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长孙家庆的反应更快!
他猛地一掌拍在“灰隼”肩上!
这是动手的信号!
不能再等了!
无论外面是谁,芸娘这条线绝不能断!
“灰隼”如同离弦之箭,撞破货仓二层薄薄的木窗,如同一只真正的猛禽,直扑巷中那个深青人影!
手中精钢短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致命的寒芒!
几乎在“灰隼”破窗而出的同一刹那!
巷中深青人影也动了!
他显然也是高手,虽惊不乱,身体如同拧麻花般猛地向侧面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灰隼”的扑击!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
“咻咻咻!”
三点寒星呈品字形射向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灰隼”!
狠辣刁钻!
“灰隼”人在空中,拧腰发力,手中短刃舞出一片银光!
“叮叮!”
两声脆响,两点寒星被磕飞!
第三点寒星却擦着他肩头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瞬间!
锦云绣坊后门内,芸娘那双藏在阴影中的清冷眸子,瞳孔骤然一缩!
她看到了货仓扑下的身影,也听到了阁楼那边传来的异响!
三方势力暴露!
她没有丝毫迟疑!
当机立断!
“砰!”
绣坊后门被猛地关上!
沉重的门栓落下声清晰可闻!
她没有选择出来接头!
而是立刻断尾!
将自己锁死在绣坊之内!
房梁上的裴行俭暗骂一声!
好一个机警果断的“绣娘”!
他知道不能再等!
在“灰隼”与那深青人影缠斗、阁楼那边的人被惊动探头张望的混乱当口,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房梁滑下,落地无声,身体紧贴着货仓墙壁的阴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朝着绣坊后墙一个不起眼的、堆着杂物的小窗急速潜行而去!
他要趁着混乱,从另一个方向进入绣坊!
盯死芸娘!
巷中,“灰隼”与深青人影已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金铁交鸣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阁楼窗户猛地推开,两个蒙面人惊疑不定地探头查看!
而在紧闭的绣坊内堂。
芸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微微起伏。
门外的厮杀声隐约传来。
她迅速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
她没有点灯,迅速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绣架前。
绣架上绷着一幅未完成的牡丹图。
她的手,那双永远戴着薄纱手套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
她甚至没有摘下手套,只是用指尖在牡丹花蕊中心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三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牡丹图下的绣架底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只手探入的暗格。
芸娘从暗格中取出一支只有小指粗细、通体黝黑、仿佛某种禽鸟羽毛管的东西。
她将其凑到唇边,对着绣坊后院的方向——那里,裴行俭的身影正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撬开小窗的木栓——用力一吹!
没有声音。
一道无形的、带着奇异频率的振动波,瞬间扩散开来!
绣坊后院角落,裴行俭的手指刚触碰到窗栓,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细针,刺入他的感知!
来自绣坊内部某个方向!
频律类似蜂翅高速震动?!
芸娘吹完那支无声的“哨子”,看也未看后院方向,迅速将其放回暗格,合上底板。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快步走到内堂通往前面铺面的门边,隔着门缝,侧耳倾听铺面外是否有异常动静。
她的动作依旧沉稳,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微微侧对着内堂烛光的方向,薄纱手套包裹的手腕内侧,
那道若隐若现的蛛网状红痕,仿佛活了过来,在阴影中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朱砂光泽!
裴行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刚撬开的窗户内,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巷中的战斗还在继续。
阁楼上的目光惊疑不定。
而绣坊紧闭的门后,芸娘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手腕上那点诡异的朱色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如同蛛网深处悄然睁开的猩红之眼。
冰冷的气息在绣坊内外无声弥漫。
“蜘蛛醒了---”
芸娘低不可闻的声音在死寂的内堂响起,消散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
三方暗涌,终在这方寸之地交汇,碰撞出无形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