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在正面看来杂乱无章、如同鬼画符般的墨迹线条和数字,在烛光穿透纸张的刹那——竟在纸张的背面,隐隐勾勒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极其模糊的轮廓!
嗯?
马周的心猛地一跳!
那轮廓绝非无意涂抹!
它似乎像是什么地方的边缘走势?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地理特征?
“等等!”
马周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他一步跨到那堆等待焚烧的杂物前,在年轻工匠惊讶的目光中,一把将那本破旧的《论语》抓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角落里那盏烛台旁,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有些急促的呼吸。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本破旧的书册,举到了跳动的烛火上方。
昏黄的光线,透过薄脆发黄的纸张。
奇迹发生了!
当光线穿过纸张的瞬间,那些原本在正面看来杂乱无章、如同孩童涂鸦的墨迹线条和深浅不一的墨点,在纸张的背面或者说,在透光的视角下,竟清晰地、有意识地彼此连接、延伸、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极其简陋却特征明显的图形!
山脉的起伏轮廓!
河流蜿蜒的走向!
甚至一些用更粗重墨点点缀出的、象征城镇或地标的位置!
这、这绝不是涂鸦!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伪装!
有人利用纸张的正反透光差异和墨迹的浓淡深浅,在《论语》的空白页上,用一种近乎失传的秘法,绘制了一幅隐藏的地图!
马周的心脏狂跳起来!
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
他强忍着激动,手指微微颤抖着,飞快地一页页翻动。
果然!
并非只有一页!
好几页的空白处,都有类似的“涂鸦”!
它们各自独立,似乎杂乱无章。
但当马周将其中几张关键的书页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调整对着烛火的角度和位置时,几张书页上的线条轮廓,竟然在光影下,奇迹般地拼接、连接了起来!
一幅更大、更清晰的地域轮廓,在跳跃的烛光下显现出来!
山川走势愈发明显!
一条蜿蜒的大河贯穿其中!
而在几处关键的山脉交汇之地、河流转弯之畔,用极其隐秘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小墨点,标记着一些极其古老、甚至有些生僻的地名!
马周的指尖,最终落在地图中心区域,一个被三重山峦环抱、紧邻大江之畔的地方!
那里标记着一个地名,字体古奥,透着一股苍凉气息:“盘龙岭”!
盘龙岭?!
马周飞快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地名。
蜀中的山岭万千,这个名字显得陌生又遥远。
它代表着什么?
是隐太子余孽的巢穴?
还是---?
突然!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只存在于前隋野史杂谈中的零星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马周的脑海!
前隋炀帝杨广!
穷奢极欲,好大喜功!
其晚年为征辽东、巡游江南,横征暴敛,搜刮了无数奇珍异宝!
传说他自知天下将乱,曾秘密将一批无法带走也无法销毁的、最为珍贵的皇家秘藏,命心腹亲卫秘密转移藏匿。
其中一个藏宝地点的传说,似乎就指向了蜀中山水险峻难寻之处!
难道?
马周的手猛地一抖,烛火跟着剧烈摇晃,光影下的地图轮廓也随之晃动扭曲,如同活了过来!
这本看似破烂的《论语》,这本被遗弃在废弃山寨暗室角落的“垃圾”,竟然是通向传说中的隋炀帝秘库地图的碎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马周脑海中炸响!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谁留下的?
是当初建造黑云寨的某一股势力?
还是与渊字令、甚至与隐太子旧部有关?!
它的出现,是纯粹的巧合?
还是一张指向更大、更古老漩涡的隐秘入场券?!
“马大人?您怎么了?”
年轻工匠的声音让马周猛地回过神。他瞬间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眼神深处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迅速合上书页,将其贴身藏入自己最里层的衣襟之中,动作快如闪电。
“没事。”
马周的声音异常平稳,
“这本破书,还有点用处,我留下了。你继续干活,务必在天黑前把所有要销毁的东西处理干净!记住,灰烬要扬到山涧里去,一片纸屑也不能留!”
看着年轻工匠不明所以但立刻领命去忙碌的背影,马周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口的衣襟。
那里,仿佛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工匠图纸的转移还未完成,薛仁贵的接应人马尚未到来,而一张可能指向惊天秘藏的地图碎片,竟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落入了他的手中!
平静的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涌,从未停止!
东宫,丽正殿书房。
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彻底淹没。
墨香混合着纸张特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带着一种沉闷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这些,大多是替皇帝批阅的六部日常庶务折子,以及父皇“特意”交代下来让他“学习”的历代治河方略疏。
李承乾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放下朱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连续数日高强度地处理这些枯燥繁琐的政务,比面对合江的刀光剑影还要耗费心神。
脚步声轻响,长孙家庆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殿下,批了快四个时辰了,歇歇吧。”
长孙家庆看着李承乾眼底的疲惫,温言劝道。
李承乾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又看了看案头那仿佛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小山,嘴角扯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
“表兄,”
他指了指那堆山一般的文书,又指了指书房一角几个明显是新搬进来的、贴着内府封条的大箱子,
“你看看父皇这‘赏赐’,先是金珠玉器,然后是大内珍本,现在倒好,直接给我送来几大箱子的折子!批不完,根本批不完!”
他端起参汤,却没喝,只是用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调侃:
“表兄,你说父皇赏我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想告诉我---”
他模仿着李世民的语气,故意拖长了调子,
“‘小子,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长孙家庆闻言,轻轻一笑,走到李承乾身边,也看向窗外那象征着无上权力核心的巍峨宫阙剪影。
他的笑容温和,眼神却洞察世情。
“殿下多虑了。”
长孙家庆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
“依臣看,陛下此举,或许是想说---”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回李承乾,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了然和劝慰:
“‘折腾够了?那就安心替朕干活吧!’”
他指了指案头那依旧堆叠如山的奏折,嘴角噙着笑意:
“这江山社稷的担子,迟早都是您的。陛下这是在提前给您搭把手呢。”
“搭把手?”
李承乾看着那“山”,哭笑不得地把参汤一饮而尽,一股暖流下肚,却压不住心头那丝沉甸甸的感觉。
长孙家庆的话固然宽慰,但他深知,父皇的“搭把手”,分量何其之重!
里面浸透的,何尝不是另一种严厉的审视和无言的鞭策?
那句“好自为之”,如同无形的枷锁,早已套在了他的心上。
长安城的血腥味似乎淡了,西市口的刑台也冲刷干净了。
太安宫沉寂如死,魏王府门可罗雀。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然而,只有他知道,真正的暗影才刚刚开始涌动,裴行俭和长孙家庆的暗线正无声撒向帝国的各个角落,搜寻那条致命的血脉。
薛仁贵带着他的刀,正赶往合江护卫马周和那条同样脆弱而关键的工匠图纸线。
而马周,此刻或许正面对着一张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古老地图碎片!
李承乾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眼神深处却再无半分懈怠和抱怨,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无声燃烧的火焰。
这场风暴,远未终结。
父皇的网收了,他的网才刚刚开始编织。
隐太子那条漏网的血脉,还有那本《论语》透出的诡异光影,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拿起一份新的奏折,朱笔饱蘸浓墨,落了下去。
批阅的动作沉稳有力,仿佛在用这千钧之笔,书写着帝国未来的同时,也在无声地锁定着那潜藏于黑暗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