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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太安宫震,困龙低吼(1 / 2)

太安宫。

这座曾经煊赫无比、象征帝国至高权力的宫殿,如今沉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

殿宇依旧巍峨,琉璃瓦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萧瑟和衰败。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气息,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偏殿水榭,临着一池死水。

水面漂浮着几片枯黄的荷叶,了无生气。

一个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着褪色的常服,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

他微阖着眼,似乎沉浸在面前伶人婉转凄清的唱腔里。

那是前朝宫调,曲词缠绵悱恻,唱的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几个年老的内侍垂手侍立在角落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太上皇李渊,大唐的开国之君,如今,只是这座华丽囚笼里最尊贵的囚徒。

表面看,他平静得如同那池死水。

甚至当一名穿着低级宦官服饰、面孔陌生的内侍,在总管太监永寿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走到榻前,低眉顺眼地递上一份用最普通桑皮纸卷着的“杂报”时,李渊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总管太监永寿立刻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用他那带着暮气的、平直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开始“念”那些无关痛痒的市井琐闻和边地风物。

“---剑南道合江县,今春雨水稍迟,然新开荒田亩长势尚可,县衙报称,秋粮或可足额---”

“---有行商言,蜀锦今岁花样翻新,尤以‘雀鸟衔枝’纹为贵家所喜---”

总管太监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咒语。

角落里的伶人依旧咿咿呀呀,唱着那不知名的悲曲。

李渊依旧阖着眼,仿佛睡去。

然而,只有正在念杂报的总管太监永寿,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太上皇搭在锦褥上的那只枯瘦的手,在听到“合江县”三字时,食指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在光滑的锦缎上刮出一点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紧接着,当“雀鸟衔枝”四个字从那太监口中吐出时,李渊搭在扶手上的另一只手,那松弛的皮肤下,似乎有极细微的青筋,极其短暂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归于松弛。

总管太监永寿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着那些毫无价值的“杂报”。

但侍立在一旁的那个陌生面孔的内侍,低垂的眼帘下,瞳孔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另,京中魏王府,近日闭门谢客,府中采买皆循旧例,唯月前曾遣快马往江南采办新茶数担---”

“---百骑司指挥使李君羡,奉旨公干离京,尚未复命---”

“---太安宫内外,增‘洒扫’、‘护院’人手若干,皆言宫中体恤太上皇年高,恐有疏失---”

死水微澜。

李渊搭在锦褥上的那只手,彻底放松了,指尖微微舒展开。

他依旧阖着眼,仿佛那些消息不过是池畔微风吹过枯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惊起。

总管太监永寿念完了最后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将桑皮纸卷好,恭敬地放在榻边小几上。

那陌生内侍无声地行了一礼,倒退着,如同影子般融入殿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伶人的曲调依旧凄清,在水榭间萦绕。

李渊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又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吐了出来。

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残躯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他的身体在锦褥上,似乎又陷下去了一点。

总管太监永寿挥手,伶人的唱腔戛然而止。

水榭内只剩下死寂,和那池死水散发出的沉闷气息。

“都下去吧。”

李渊的声音响起,沙哑、疲惫,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如同枯叶摩擦,

“乏了。”

“喏。”

总管太监永寿躬身,带着伶人和角落里的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偌大的水榭,只剩下李渊一人。

夕阳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无声地飞舞。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李渊依旧斜倚在软榻上,姿势都未曾改变。

他微阖的眼睑下,眼珠在缓慢地转动,仿佛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那张布满老年斑、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失望。

只有一片空白,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的空白。

时间,在这极致的寂静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一分一秒都拉长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

李渊那只搭在软榻扶手上的手,动了。

枯瘦的手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向旁边小几上那只晶莹温润、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杯。

那是他心爱之物,前隋宫藏的珍品,陪伴了他多年。

他拿起玉杯,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杯中的空气。

他端起玉杯,凑到唇边。

杯中是早已冷却的清水。

他并没有喝。

他只是端着,目光落在杯中那清澈、冰冷的水面上。

水面倒映着他模糊的、扭曲的、白发苍苍的影子。

一个被锁在华丽牢笼里,连影子都透着腐朽气息的影子。

突然!

那只握着玉杯的手,猛地爆发出与其枯槁外表截然不符的、恐怖的力量!

指节瞬间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如同濒死的毒蛇在松弛的皮肤下狰狞暴突!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水榭死寂的空气中猛然炸开!

那只价值连城、温润如玉的羊脂白玉杯,在李渊那只枯瘦的手掌中,被硬生生捏得粉碎!

锋利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四散飞溅!

几片尖锐的玉屑深深嵌入了李渊的手掌,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明黄色的锦褥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

温热的液体滴落,李渊却毫无所觉。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捏碎玉杯的姿势,身体因为瞬间爆发的力量而微微前倾,微微颤抖着。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鲜血淋漓、沾满玉屑的手,看着锦褥上刺目的血迹。

他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粗重、压抑、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喘息声。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那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在空旷的水榭里回荡,撞击着四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