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李君羡重重叩首,眼中精芒爆射,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明白,这趟差事,要么提着太子的“铁证”回来,要么提着自己的脑袋回来!
“等等!”
就在李君羡欲起身告退时,李世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
帝王的目光并未看向李君羡,而是投向殿内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最幽深的阴影处。
“常何。”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如同水波般无声地扭曲了一下。
一个身影,如同从阴影里直接“生长”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浮现。
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麻布袍服,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古朴、毫无装饰的连鞘短剑。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只露出眼瞳的青铜面具,面具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
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阴影本身,连烛光都似乎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这便是李世民手中最隐秘、最锋利、也最令人恐惧的暗刃——暗卫“丽景门”的首领,常何!
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一般盛传暗卫叫“飞虎”。
一个名字仅在帝国最高层极少数人口中流传,其存在本身就是禁忌的幽灵!
“臣在。”
常何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摩擦,干涩、冰冷、毫无起伏,与他整个人一样不带丝毫生气。
殿内的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分。
李君羡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虽为百骑司指挥使,执掌天子亲军,权势煊赫,但面对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暗卫首领,心中依旧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是行走在帝国最黑暗处的影子皇帝!
李世民的目光在常何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威压,如同天宪:
“龙首(常何代号),你的‘眼睛’和‘耳朵’,给朕动起来。从此刻起,东宫和魏王府,给朕盯死了!风吹草动,蛛丝马迹,朕都要知道!”
“尤其是太子,还有魏王近期的所有往来、密议、人手调动!给朕挖!挖出他们骨头缝里的每一丝念头!若有异动---”
他语气森然,没有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未尽之言中蕴含的滔天杀机!
“遵旨。”
常何微微躬身,青铜面具在烛火下反射出诡异的光。
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他只是简单地应命,如同接下了一件最普通的差事。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再次融入了那片蟠龙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君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沉声道:
“陛下,臣即刻点兵,星夜南下!”
“去吧。”
李世民疲惫地挥了挥手,重新坐回龙椅,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堆触目惊心的“铁证”上,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怒,有失望,有痛心,但更深处的,是翻腾不休的猜忌与帝王心术的冰冷算计。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臣,最硬的石头,往往砸的是自己的脚。”
他低声自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百骑司衙门,地下校场。
火把熊熊燃烧,将巨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杀伐之气。
五十名精挑细选的百骑司精锐,身着制式内甲,外罩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背负强弓劲弩,腰佩横刀,如同五十尊冰冷的雕像,肃然而立。
空气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李君羡全身披挂,玄甲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按剑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而肃杀的面孔。
这些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绝对忠诚可靠的心腹悍卒。
“弟兄们!”
李君羡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校场,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陛下有旨,紧急密差!目标——剑南道,合江县,黑云寨!”
“任务:查!查一个勾结前朝余孽、私藏军械、意图谋逆的巢穴!掘地三尺,找出铁证!”
“尔等需谨记三条!”
他陡然提高声音,带着金铁之音:
“一,此行乃绝密!出此门,尔等便是游商、行脚僧、流民!身份文书已备好,路上不得暴露身份,不得联络地方官府!违令者,斩!”
“二,合江境内,暂停一切地方驻军换防调动,由我们的人暗中接手关键隘口!遇可疑阻拦或刺探者,”
李君羡眼中寒光一闪,
“便宜行事!格杀勿论!”
“三,抵达目的地,听我号令!目标凶悍狡诈,可能藏有重械凶器!搜索务必细致彻底!发现目标人物,尤其是身份特殊者,不可妄动,即刻回报!发现抵抗者,杀无赦!”
“都听明白了没有?!”
“喏!!”
五十人齐声低吼,声浪如同压抑的雷暴,在封闭的地下空间内回荡,震得火把都猛地一晃!
五十双眼睛瞬间点燃,那是猛兽嗅到血腥味的眼神!
“卸甲!换装!一炷香后,西角门出发!”
李君羡大手一挥。
铁甲铿锵落地声瞬间响起,训练有素的精锐们迅速脱下显眼的甲胄,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各色便装,动作麻利,沉默无声。
肃杀之气,并未因卸甲而减弱,反而如同藏锋于鞘的利刃,更添三分危险。
几乎在李君羡点兵的同时,长安城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破败的土地庙、喧闹的东市鱼铺后院、甚至某座高门府邸内废弃的柴房,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他们没有统一的装束,没有整齐的行动,有的穿着伙计的短打,有的像是落魄的书生,有的则如同最普通的市井游民。
但他们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与迅捷,融入人群,便如同水滴入海,再无痕迹。
他们的目标,异常明确:
东宫崇文馆外新开的茶摊伙计换了人;魏王府后巷那个常年收夜香的老头“病”了,换了个沉默寡言的新人;甚至太子伴读长孙家庆府邸外,那个卖胡饼的西域小贩,那双深凹的眼睛也变得愈发锐利。
无数双眼睛悄然睁开,无数只耳朵悄然竖起。
无形的网,带着丽竞门特有的阴冷与致命,无声无息地将东宫与魏王府这两个帝国漩涡的中心,牢牢笼罩。
常何的身影出现在长安城最高处——大雁塔顶层的阴影里。
他依旧戴着青铜面具,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
夜风吹拂着他灰色的麻布衣袍,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又暗流汹涌的巨城,目光漠然地扫过东宫和魏王府的方向。
手中,一枚不知用什么生物骨骼磨制成的、泛着惨白光泽的短笛,被他轻轻摩挲着。
“影子---”
他干涩的声音低低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下达着某种无声的命令:
“只有在黑暗里,才看得比刀更长久。盯紧了,看看是谁,先点燃自己。”
骨笛并未吹响,但一股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却如同瘟疫般,随着那些融入市井的身影,迅速弥漫开来。
长安的风,骤然停了。
暴风雨前的死寂,笼罩了帝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