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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李纲太傅,您该‘荣养’了(2 / 2)

他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目光转向李承乾,语气带着赞许和一种“此事可行”的意味:

“孔颖达先生确是大才,学问精深,堪为帝师。若得李太傅稍加提点引荐,由孔卿接掌东宫教席,既能让太傅安心荣养,又能使太子学业不辍,更得名师指点,确是三全其美之策。乾儿体恤师恩,思虑周全,朕心甚慰。”

帝王的心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关心的不仅是李纲的身体,更是太子教育的主导权,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认可的“正统”手中!

孔颖达,无疑是最完美的人选!

李纲的“荣养”,顺理成章地被提升到了“三全其美”的高度。

“父皇圣明!母后明鉴!”

李承乾立刻躬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和感激,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儿臣代太傅,谢父皇、母后体恤天恩!”

他内心的小人儿几乎要蹦起来:

“搞定!李老师,对不住了,为了我的‘学术自由’,您老先歇歇吧!孔老师,欢迎上岗!”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过高高的宫墙,精准地落入了东宫一隅清幽雅致的书斋。

书斋内,紫檀书案上摊着未完的《汉书》注疏手稿,墨迹犹新。

一只枯瘦却稳健的手正执着紫毫笔,悬在纸面。

窗外竹影婆娑,微风穿堂,带来夏末最后一丝燥热。

“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脆响,猛地打破了书斋的宁静!

那只悬笔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滴饱满的墨汁“啪嗒”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书案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李纲太傅,保持着执笔的姿势,整个人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僵立当场!

他面前的地上,一只上好的越窑青瓷茶盏摔得粉身碎骨,碧绿的茶汤和锋利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如同他此刻骤然被撕碎的心境!

“荣、荣养?!”

李纲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怒!

他布满皱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雪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剧烈抖动,那双阅尽沧桑、本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体恤师恩?!三全其美?!哈!哈哈哈!”

他猛地将手中的紫毫笔狠狠掼在书案上,墨汁四溅,染污了手稿和衣袖也浑然不顾!

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好一个孝顺太子!好一个圣明陛下!好一个贤德皇后!”

他怒极反笑,笑声苍凉而悲愤,在寂静的书斋里回荡,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

“老夫教导他经史子集,传授为君之道!呕心沥血,不敢有丝毫懈怠!换来的、换来的竟是一句‘精神不济’?!一句‘该歇歇了’?!还要老夫去‘提点’孔颖达那个只会埋头注经、不通实务的酸儒?!”

“孔颖达!”

李纲几乎是吼出这个名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他懂什么帝王心术?懂什么治国安邦?一部《五经正义》便成了圣眷正隆的帝师了?笑话!太子身边,岂能全是这等只会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应声虫?!”

他猛地推开书案,力气之大,让沉重的紫檀木案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迈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外冲,宽大的儒袍袖带起一阵风:

“老夫要面圣!现在就去!老夫倒要亲口问问陛下!问问太子殿下!老夫李纲,可是老眼昏花到了不能辨忠奸、不能明事理的地步了?!可是老迈昏聩到了连一篇策论都讲不清、一本奏疏都批不了的地步了?!喜新厌旧!这是过河拆桥!这是要堵住老臣的嘴啊!”

李纲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跳,他感觉自己的尊严、毕生所学、以及那颗忠直敢谏的心,都被太子这看似“孝顺”的提议狠狠践踏在地!

他仿佛看到自己耗尽心血雕琢的璞玉,正被引向一条在他看来华而不实的歧路!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驱使着他,让他完全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老迈之躯,只想冲到御前,用自己这条老命去争一个明白!

“太傅!太傅息怒!万万不可啊!”

侍立在旁的老仆李忠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地上的碎片,扑上来死死抱住李纲的胳膊,老泪纵横地哀求,

“太傅!您消消气!龙体要紧!陛下、陛下正在为皇后娘娘的凤体忧心,此时去面圣直谏太子,恐、恐适得其反啊太傅!”

“放开我!”

李纲用力挣扎,须发戟张,状若疯虎,

“老夫今日就是撞死在两仪殿的柱子上,也要讨个说法!问个明白!我李纲一生刚直,岂能受此奇耻大辱!岂能眼看着太子被引入歧途而默不作声?!”

书斋内,老仆的哭求和太傅的怒吼交织在一起,一片狼藉。

……

东宫承恩殿内,李承乾正拿着一份户部关于今岁秋赋的奏疏看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贵子脚步无声地溜进来,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回禀:

“殿下,那边闹起来了,动静不小。李太傅摔了茶盏,大骂、大骂‘喜新厌旧’、‘过河拆桥’,正闹着要面圣直谏呢。李忠老管家都快拦不住了---”

李承乾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停在奏疏上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眼神都还停留在奏疏的文字上,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话。

过了足足几个呼吸,他才缓缓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端起手边的白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哦?”

李承乾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

“太傅他老人家性子刚烈,一时激愤也是人之常情。年岁大了,难免气血浮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翠竹,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小贵子,”

李承乾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去库里,把父皇前年赐下的那株三百年的辽东老山参取出来。还有,前些日子南边进贡的那盒极品血燕窝,一并备好。”

小贵子一愣:

“殿下,这---”

李承乾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那副无可挑剔的、充满关切与敬重的温润笑容,眼神清澈真挚,仿佛对太傅的暴怒毫不知情,也毫无芥蒂:

“太傅教导孤多年,劳苦功高,孤感激不尽。如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偶有不适,气血攻心也是有的。”

他语气温和,充满了“学生”对“恩师”的体贴,

“孤身为人子,更是学生,自当亲往探视,侍奉汤药,以全孝道师生之情。太傅身体要紧,气坏了身子,孤心何安?”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诚恳,目光扫过小贵子,声音清晰而沉稳:

“告诉太傅府上的人,好生伺候着。就说孤稍后便至,请太傅务必安心静养。这教导之恩,孤片刻不敢忘怀。”

他特意加重了“安心静养”四个字的语气。

小贵子看着太子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关切神情,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孝心”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

他连忙躬身:

“是!奴才这就去办!”

李承乾看着小贵子快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温润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重新拿起那份户部奏疏,目光落在那些枯燥的数字上,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

“忠言逆耳利于行?”

他心中无声冷笑,指尖划过纸页,

“良弓劲弩还需好弦配,太傅您这根弦,绷得太紧,声音又太利,学生我怕被震聋啊。”

他微微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投向宫城深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请太傅去东宫。”

他对着虚空,无声地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

这盘棋上,又一颗碍眼的棋子,将被悄然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