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已至,风雷观山门洞开。
寅时刚过,天光未明,蜿蜒的山道上已是人影绰绰。
从周边州县赶来的百姓扶老携幼,如执着的蚁群般向山巅蠕动。
他们之中,有面黄肌瘦的农人,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与绝望;
有衣衫褴褛的流民,眼中只剩下颠沛流离后的麻木;
有被恶鬼侵扰、家宅不宁的乡绅,眉宇间积压着驱不散的惊惧;
更多的,是那些眼神空洞、步履蹒跚的普通人。
他们只在抬头望向山巅那隐约的道观轮廓时,枯寂的眼底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几十年的苦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上——田埂边无端出现的森森白骨。
深夜里缠绕不去的凄厉哭嚎,井水中突然泛起的血色,睡梦中被无形之物扼住咽喉的窒息……
这些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们的灵魂。
早灾让田地龟裂,洪涝又卷走微薄的家当,妖物作祟夺走亲人,厉鬼索命让村庄十室九空。
这几十年他们跪拜过漫天神佛,奉献过仅有的粮食,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躲进神庙、鬼物依旧能百无禁忌的闯进来,甚至那泥塑的神像都被鬼物给摧毁。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最终只剩下疲惫的躯壳和一颗颗近乎冰冷的心。
如今,听闻风雷观要重启古礼,举办春祈大典,那早已麻木的神经被轻轻拨动。
或许,这只是又一次徒劳的尝试;或许,这又是虚幻的泡影。
但他们还是来了,带着最后一点力气,捧着藏在胸口捂得发热的几文钱买的香烛…..
仿佛要在那缭绕的青烟与古老的祭文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寻回失落太久的安宁与生趣。
风雷观前的巨大广场以及周边的空地,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虽多,却无太多喧哗,一种混合着卑微祈求与死寂绝望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烛和纸钱燃烧的呛人气味,也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微弱的希冀。
他们像一群长久行走在黑暗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点极遥远的光,不敢欢呼,不敢确信,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向着那‘希望’的方向聚集。
至明真人身着紫金道袍,头戴芙蓉冠,手持玉柄拂尘,立于主祭坛前,神情肃穆。
他身后,是风雷观全体道众,皆身着法衣,手持法器,按八卦方位肃立。
江锦辞则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衫,站在至明真人身侧稍后的位置。
辰时正,钟磬长鸣,清越悠扬的声音划破山间的沉寂,也仿佛敲在了许多人的心上,让他们浑身一颤。
至明真人上前一步,朗声宣告大典开启。
传统的迎神、献祭、诵读祭文等环节依次进行,庄严肃穆。
庞大的愿力开始从下方无数民众身上升腾而起。
如丝丝缕缕灰暗的雾气,汇聚到祭坛上空,渐渐形成一片肉眼难以察觉,但修行者却能清晰感知到的、磅礴却无比驳杂的愿力海洋。
这愿力中,充斥着求生的本能、对鬼神的恐惧、对灾异的无力、对失去亲人的悲痛,以及深不见底的迷茫,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当传统仪轨即将结束时,至明真人忽然转身,面向江锦辞,在无数道麻木与期盼交织的目光注视下,深深一揖:
“江道友,心怀苍生,身负天命。今日这祈愿天地、安定人心之最终祝词,非道友莫属,请道友登台,为万民祈愿,为天地正言!”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江锦辞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好奇,有审视,有微弱的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长久失望后不敢再轻易相信的疏离与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