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律尺高悬,其上铭刻的古老符文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冰冷光芒。
为首的执法者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像是天雷滚滚,砸在韩林与陆雪琪的心头:“双生印记违律,即刻剥离!”
话音未落,他身后百名执法者动作整齐划一,法力共振,百道漆黑的言灵锁链如百条森然巨蟒,破空袭来。
那不是普通的锁链,每一节链环都缭绕着灰黑色的雾气,细听之下,竟能分辨出无数人声在其中悲泣、忏悔、嘶吼——“我错了”、“我不该出生”、“我愿永世为奴,赎我之罪”。
这些是来自不同年代,被“纠正”者临死前被迫发下的“悔恨誓言”,它们是构成这律法最残忍的基石。
杀意如潮,扑面而来。
韩林瞳孔骤缩,体内残存的愿火瞬间点燃,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地面,想要拾起那柄陪伴他一路厮杀的诚锋剑。
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战斗,习惯了将所有危险挡在身前。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剑柄的刹那,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坚定得让他无法动弹。
“这次,”陆雪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换我教你用错字。”
韩林一怔,回头看她。
她已蹲下身,视那百条索命的锁链如无物。
她的指尖轻轻探出,蘸上了他方才被律尺震伤时滴落在焦土上的鲜血。
那滴血,尚有余温,带着他独有的愿火气息。
她在焦黑的地面上,开始描画。
笔画歪歪扭扭,稚嫩得可笑,仿佛一个初学写字的孩童。
一个“林”字渐渐成形,却又不是一个标准的“林”字——左边的“木”多了一撇,右边的“木”少了一捺。
正是他幼年时,在那个小小的村落里,被夫子罚抄一百遍,却依然会固执写错的那个字。
是他身为“错误”的最初证明。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百条气势汹汹、势要将他们碾碎的言灵锁链,在距离两人仅有数丈之遥时,竟齐齐一滞。
锁链上附带的“悔恨誓言”哀嚎声也减弱了半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中,竟透出一丝……迷惘与畏缩。
仿佛一群离家多年的孤魂,骤然嗅到了故乡的炊烟,既亲切,又恐慌。
它们微微颤动,不再前行,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个歪斜的血字,是它们的“家人”。
陆雪琪没有抬头,那双异色的错瞳中,金色的光芒流转,映照出锁链最深处的本质。
她低声对身旁的韩林解释,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那些迷途的灵魂:“它们怕的不是我们,是‘不像自己’。”
她的错瞳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锁链的核心,根本不是什么律法神力,而是一枚枚被强行压缩、扭曲、抹除了自我意识的“记忆碎片”。
每一个碎片,都曾是一个鲜活的“错字”,一个被伪天道判定为“不该存在”的灵魂。
韩林心中剧震,瞬间恍然。
他看着那些因“同类”气息而迟疑的锁链,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所以你打算……让它们想起自己是谁?”
“不是对抗,是唤醒。”陆雪琪点头,眸光坚定。
她缓缓抬起左手,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百余颗细小的血珠,悬浮于空中。
她站起身,口中开始轻声念诵,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开启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你不配?”
“你错了?”
“你该死?”
这些话语,正是伪天道曾经烙印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指控,是每一个“错字”都曾听过的诅咒。
但此刻从陆雪琪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不是宣判,而是质问。
随着她的话语,那百余颗血珠精准地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滴落在每一个歪斜的“林”字上。
血字瞬间光芒大盛,与空中那百道锁链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锁链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
链环内部,那些原本麻木的、悔恨的面孔开始疯狂挣扎,眼中流露出痛苦与茫然。
它们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被律法的力量死死压制,只能发出无声的咆哮。
“住手!”一名执法者终于从这诡异的景象中反应过来,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你在做什么?!那是污染!你在用错误污染律法的圣洁!”
他怒吼着,手中的青铜律尺光芒暴涨,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径直砸向正在施法的陆雪琪!
这一击蕴含着纯粹的律法之力,对“错字”有着天然的克制与毁灭性。
陆雪琪全神贯注于唤醒仪式,对这致命一击竟似毫无察觉。
“雪琪!”韩林目眦欲裂。
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迎向了那柄呼啸而来的青铜律尺!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咔嚓一声脆响,韩林左肩的骨骼应声碎裂。
剧痛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却被他死死咽下。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却并未如那执法者预料般倒下。
反而,他借着这股巨大的冲击力,身体顺势向前翻滚,卸去大半力道的同时,右脚精准地一勾一踢,将地上的诚锋剑“唰”地一声,踢向陆雪琪的脚边。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悍勇与机变。
“别逞强。”陆雪琪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错瞳中的金光因担忧而微微波动。
“我没逞强。”韩林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大口喘息着,冷汗从额角滑落,脸色因剧痛而苍白如纸。
他咧开嘴,露出一抹夹杂着痛苦与释然的笑容,“我只是……信你能做到。”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习惯性将一切扛在自己肩上的孤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