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摔进那片无形空间时,后背撞在某种比空气更绵软的屏障上,闷哼声被吞吃得干干净净。
他撑着膝盖起身,守剑令贴在掌心的位置凉得刺骨,连血脉里都泛起寒意。
四周没有上下左右的分界,连呼吸都像被浸在温水里,模糊得让人发慌——直到他抬眼,看见十步外那团影。
那是个静坐的身影。
玄色衣袍与他如出一辙,发尾却垂着几缕银线,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温度。
韩林的脚步顿住,喉结滚动两下。
他认得这身打扮——上个月替无咎师父整理遗物时,在祖师祠堂的旧画卷里见过,那是初代守剑人的装束。
可当那身影缓缓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是张与他分毫不差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他惯常的温厚,冷得像浸在万年玄冰里的剑尖,扫过来时,韩林甚至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终于来了。虚妄之身开口,声音像两块冰相撞,我等你很久了。
韩林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守剑令,残魂火在掌心跃动,却暖不化周身寒意:你是谁?
你说呢?对方站起身,衣摆没有扬起半分褶皱,守剑人每代都会在命运织图里埋下一道虚影,用来试练断线者的道心。
可你倒好,直接砍了编织者的线。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现在这破地方只剩你我,总得做个了断。
韩林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无咎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守剑人最危险的劫数,从不是外敌,是藏在命运里的自己。原来不是师父故弄玄虚,是这一劫,要等他真正斩断命运丝线才会显形。
了断什么?他按住腰间未出鞘的剑,你想夺我的身体?
还是要我承认,所谓守剑人不过是天道的提线木偶?
虚妄之身的指尖突然泛起墨色光纹,与方才被斩断的命运丝线如出一辙:我要你看清真相——你以为斩断的是别人的线?
那是你自己的命!
你护着的青云,你在乎的雪琪、小凡,全是天道用来困住你的锁链!他一步一步逼近,每走一步,韩林脚下的空间就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你师父没告诉你?
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人心,是天道用来封印蚊道人的活阵眼!
等你油尽灯枯那天,就是蚊道人破封之时!
住口!韩林拔剑出鞘,青光映得虚妄之身的脸忽明忽暗。
他想起无咎师父最后那碗茶,老道人颤巍巍捧茶盏的手,说小林啊,茶凉了可以再热,人心凉了,就捂不回来了时眼底的光。
那些清晨替师父扫落叶的日子,深夜听他讲历代守剑人故事的岁月,怎么可能是假的?
慌了?虚妄之身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你以为柳烟为什么拼了命也要看命运织图?
她早算出你这具残魂转世之身撑不过三年!
你以为陆雪琪为什么总往剑碑跑?
她感应到了,你的命数正在往这虚妄之地流——
够了!韩林的剑刃突然爆出刺目金光,是守剑令里残魂火被激怒的征兆。
他想起暗界外雪琪跪坐的身影,想起小凡攥着锁链时滴落的黑血,那些真实的温度,那些为他燃烧的目光,怎么会是天道的棋子?
你怕了。虚妄之身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因为你知道,我才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
你不过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极细的碎裂声。
韩林猛地转头,看见空间深处有星点荧光在跳动,像有人隔着重重雾霭在敲玻璃。
那光里裹着一缕熟悉的神识波动——是柳烟!
同一时刻,青云山巅的命塔残片突然爆出血色微光。
柳烟跪坐在残片前,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石砖上,将字碑刻染成暗红。
她方才强行撕开命运织图的缝隙,命塔本就残缺的器灵被震得几乎消散,此刻残片上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条张牙舞爪的蛇。
不能......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按在残片最脆弱的裂痕处,不能让他......找不到路......
神识从眉心涌出,带着她最后一缕执念,钻进残片的纹路里。
血珠溅在残片上,映出一行淡金色小字:逆命者,往光来处。
柳烟的眼皮重重垂下,倒在残片旁时,指尖还保持着按碑的姿势。
命塔残片却在她昏迷的瞬间,发出比之前更亮的光,那光穿透青云山的晨雾,直往暗界裂缝的方向钻去。
陆雪琪站在剑碑前,掌心的守剑碎片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她能清晰感应到,那碎片里有韩林的气息,像一团快熄灭的火种,在暗界深处明明灭灭。
前辈。她对着剑碑顶端的初代剑灵虚影躬身,求你助我。
剑灵的虚影抬了抬手,碑身突然震鸣如钟。
陆雪琪将守剑碎片按在碑上,青光瞬间吞没她的身影。
等光芒散去,碑身浮现出一行古老铭文,每个字都像用剑刃刻进石头里:唯有断线之人,方能重写命运。
断线之人......陆雪琪摸向腰间的天琊剑,剑鞘上的寒芒与碑身青光相呼应,韩林,你从来都不是被线牵着的木偶。
演武场方向突然传来锁链崩鸣。
张小凡跪在地上,噬魂棒上的黑链扎进虚空深处,锁头处的吸力比之前强了十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拽进去。
他咬着牙,黑血顺着嘴角滴在锁链上,却笑出了声:韩兄弟,你要是敢在里面躲一辈子——
话音未落,锁链突然剧烈震颤。